一封寄给警察分局的信(五)

噢,等等,再等等吧,先生们!先稍安勿躁,请各位稍候片刻。在眼前的障眼布落下之前,请允许我再简短交代几句。大约一个月前,我注意到我的妻子呈现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沉思状态。这并不是沉默无言,而是深沉的思索。这一发现,让我顿时感到意外。当时,她低头坐着正在做针线活,并未察觉我在观察她。此刻,我惊讶地发现她身形变得纤瘦柔弱,脸色苍白,唇无血色。所有这些特征,加上她那沉思的模样,异常醒目,令人心悸。在此之前,我已注意到她轻微干咳,尤其是在夜深人静之时。我立刻起身行动,没有向她说什么,迅速邀请了施瑞德医生到我家里来。

次日,施瑞德医生如期而至。我的妻子对此感到十分惊讶,目光不断在我和医生之间徘徊。当她被告知身体状况时,她勉强地笑了笑,坚定地说:“我并没有生病。”

施瑞德医生并未详细听诊(有些医生虽地位崇高,但诊疗时或显草率),只在隔壁房间向我简要说明情况。他告诉我,她的状况是病后虚弱,建议我们在春天时前往海滨疗养。若此无法实现,也可前往乡间消夏。除了一些关于虚弱的表述外,他并未给出更多明确的诊断意见。

当施瑞德医生离开后,她用前所未有的严肃眼神注视着我,突然又说:“我真的没有生病。”但随即,她的脸庞因某种原因而突然泛红,我猜测那是因为她感到了羞愧。显然,她的这种表现源于羞愧之情。如今我恍然大悟:她之所以感到羞愧,是因为我作为她的丈夫,仍在关心着她的身体状况。然而当时的我却一无所知,仅将她的言行视为普通反应,把他的脸红看作是一种谦卑的态度——这该死的障眼布啊。

在四月的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时值午后五点钟,我坐在当铺里进行结算之际,她则在我们的房间内桌边忙碌。突然,我听到她轻轻地、轻柔地开始歌唱。这出乎意料的情景在我心中激起了强烈的震撼,至今仍然无法理解其缘由。

直至那时,我几乎从未听到她歌唱,除了在我们初识、自由玩耍、手枪打靶的那段时光。那时的她,嗓音清亮有力,虽不稳定,却悦耳动听。而现在,她的歌声虽然微弱,却并不凄凉(那是一首抒情的歌曲)。然而,她的声音中似乎有某种断裂、破碎的感觉,仿佛无法持续,歌曲本身也似乎存在问题。她轻声细唱,每当尝试提高音调,声音就会突然中断,她轻咳一声,又再度悄然继续。

或许有人会嘲笑我过于激动,但无人能够真正理解我情感激动的根源。此刻,我并未感到难过,这完全是另一种情感。一开始,至少最初的几分钟内,我感到极度困惑和震惊,一种怪异、病态的震惊,几乎带有报复的意味:“她在唱歌,而且是在我面前唱!她是不是已经忘记我了?”

我全身震颤,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随后,我猛然站起,拿起帽子走出门外,我的行动似乎未经思考。至少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离开,只知道那一刻的我被一种强烈的情绪所驱使,至少不知道去哪儿。这时卢克丽娅来帮我穿大衣。

我情不自禁地询问卢克丽娅:“她是否曾歌唱过?”她似乎无法理解我的意图,目光凝视着我,依然困惑不解。但我所表达的确实有些令人困惑。我再次提问:“这是否是她首次展示歌喉?”卢克丽娅回答:“不,您不在的时候,她偶尔也会唱歌。”

这一切的记忆在我心中清晰如昨。我缓缓走下楼梯,步入熙熙攘攘的街道,漫无目的地徘徊。当我走到一个街角时,我环顾四周,周围人流如织,即便有人与我擦身而过,我也未感丝毫碰撞。接着,我尝试寻找马车夫,意图前往警察桥,但具体的理由却难以言表。最终,我决定放弃这一计划,向马车夫支付了二十戈比。

我向他解释:“我因打扰你而给你这笔钱。”话语间我轻轻一笑,内心却忽然充满了如痴如醉的欢喜。

加快步伐回到家,我的心底再次回响起那颤抖而破碎的旋律。这让我感到窒息,仿佛眼前的遮蔽布被揭开。如果她在我面前歌唱,那意味着她已经忘记了我——这一点清晰而令人恐惧。然而,我心中的喜悦却如星火燎原,战胜了恐惧。

命运是如此地捉弄人啊!整个冬季,无论身处何方,与灵魂相伴的唯有这种喜悦。然而,整个冬季,我又身在何处呢?我的灵魂是否与我同在?

我急匆匆地踏上楼梯,不确定自己进入房间时的姿态是否显得局促不安。只记得地板似乎在上下波动,仿佛自身漂浮于河流之中。走进房内,她依旧坐在原地,埋头于针线活儿,歌声已歇。她漫不经心、冷漠地瞥了我一眼,这眼神并非真正的关注,只是她对任何来访者的惯常态度。

我如痴如醉地走向她,紧挨着她并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她似乎吃了一惊,迅速瞥了我一眼。我握住她的手,已无法清晰表达我的思想,言语断断续续,不受控制。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艰难地喘气。

我咕哝着说出了一些笨拙的话语:“我们谈谈吧……你,随便说什么。”在这瞬间,我显得如此笨拙,实在是无可奈何。她身体微微颤抖,在惊慌失措中稍微挪开了身子。她面对我,眼中突然显露出严厉的惊讶。是的,那是惊讶,且带有严厉的谴责。她那双大眼睛紧紧地盯着我。那一刹那,她的严厉和惊讶彻底击垮了我:“你竟还期待爱情?可笑!”她在冷笑中暗含的嘲讽与讥刺,让我彻底明白:“你对我的想法,我早就一清二楚。”

在那一刻,我的五脏六腑剧烈震颤,我情不自禁地跪拜在她脚下。是的,我臣服于她,无法自控。她立刻起身,然而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驱使着紧紧握住了她的双手。

我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所处的绝望境地,然而,内心的欢愉却如此强烈,仿佛要冲破束缚。在绝望之中,我体验到了无与伦比、无边无际的幸福感。这种幸福,虽源于我深刻理解的绝望之境,却无比真实。

我泪流满面,尽管试图言语,却无法找到表达的方式。她原本的恐惧与惊讶被一种深深的困惑和异样的问题所取代。她眼神中的好奇、甚至有些粗鲁的审视,让我知道她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然后,她露出了微笑。

我吻她的脚,让她感到无比恼怒与可悲。她移开脚步,然而我又立刻亲吻她刚刚踩过的地板。我的举动让她羞涩地笑出声来。然后,我看到了她歇斯底里症的发作。她的双手开始发抖,但我并未注意这个,只是不断地喃喃表白:“我爱你,我不愿意起来,‘让我吻你的衣衫……一生如此崇拜你……’”

我不知道,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她突然哭出声来,身体剧烈颤抖。我的举动引发了她歇斯底里的可怕反应。我真的吓到她了。

我强硬将不断挣扎与抗拒的她抱起,安置于床上。待她情绪平复之后,她的脸色仍显得疲惫不堪。她的声音微颤地请求我保持冷静:“够了,别再自我折磨了,请平静下来吧。”接着,她不禁再次泪眼婆娑。直至黄昏时分,我始终守在她身旁。

我不断向她诉说,计划带她去布伦疗养胜地洗海水浴,即刻出发,两周后启程。我还告诉她,注意到了我的声音因紧张而颤抖,并打算将当铺转让,寻求陀勃隆拉沃夫的投资,希望一切都能重新开始。而最重要的,是和她一同前往布伦,去布伦!虽然她感到越来越害怕,但我已无法抑制内心的冲动。我渴望再次跪倒在她脚下,深情地亲吻她所踏之地,向她表达我最真挚的崇拜。我反复强调:“我再也不会对你提出任何要求,不需要你的任何回答,只需默默关注你,只要能从角落中注视你,我愿成为你的附属,甚至成为你的宠物……”她只是带着些许愤怒与悲伤的哭泣。

然而,在那天黄昏时分,她说出了最重要、最深刻的一句话,这句话对我而言也最容易理解。它像一把锋利的刀,刺痛了我的心,揭示了一切。尽管它带来的是沉重的现实,但只要她在身边,在我眼前,我就无法抑制自己的希望,感受到无比的幸福。我明白那天我耗费了她的精力,但我仍怀着强烈的决心,渴望立刻改变一切。在深夜时分,她体力已近乎耗尽。我诚恳地劝慰她休息,而她亦在我的劝说下安然入睡。然而,她的睡眠质量显然不佳,正如我所预料的,她开始了无意识的呓语,虽然这些呓语轻微。整个夜晚,我频繁地起身,穿着拖鞋小心翼翼地前往她的房间探望。在她床边,我双手纠结,注视着她躺在病床上。这张床,正是当初我以三个卢布购得的破旧铁床。我跪下,虽心怀虔诚却不敢擅自吻她的脚,只因她沉睡之中,我无法知晓她的意愿。于是,我向上帝祈祷,随后又起身不安地踱步。卢克丽娅从厨房走出,关注我的一举一动。

我告知她应去休息,并向她预示,自明日始,“一切都会大有不同”。我在那时深信不疑,虽然理智尚未全然恢复,我已被那份喜悦深深迷醉。我期待着明天的到来,尽管已有迹象显现,但我并不担忧会有任何不幸发生。即便眼前的景象令人迷茫,我依然执着于我的信念,等待恢复理智的时刻。然而,那个时刻迟迟未至,长久以来,直至今日,我仍沉浸在那份喜悦之中。

当时,她仍存活于我眼前,我坚信:“当她明天醒来时,我会向她倾诉一切,她会全然理解。”在那狂喜之中,我的想法清晰而简单。而此次前往布伦的旅行对我而言至关重要。不知为何,我总认为布伦是关键的所在,一旦抵达那里,一切都会最终确定。而不知为何,我时常沉思:布伦即是一切,抵达布伦,便会有某种终极的确定之感。我急切地期盼着黎明的到来,因为一切对我来说已经了如指掌,尽管这一切只在几天前发生,确切地说,只有五天,就在上个星期二。是的,只需更多的时光,若她稍作等待,我便能驱散黑暗。再则,莫非她已经平复了内心的波动吗?第二天,尽管她有些拘谨不安,但她已然含笑聆听我诉说。重要的是,在这整个时期,整整五天的时间里,她的情绪在羞怯与不安之间摇摆,同时还伴随着深深的恐惧。我不愿争辩,我不会像癫狂之人一样反驳:她感到惊恐是事实,但她怎能不感到恐惧呢?要知道我们曾彼此陌生,彼此割舍,如今却发生这一切突如其来的变化。然而,我并未在意她的惊恐,新生活正在熠熠生辉。

我犯了错误,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我可能犯了许多错误。在星期三早晨醒来后,我立刻就犯了一个错误。我错误地视她为朋友。我的行动过于仓促,但我必须坦诚,这是不可避免的——这比坦诚更多。我甚至坦露了我一生都不敢直面的事情。我直言不讳:整个冬天,我深信不疑地爱着她。我向她解释,开设当铺只是我意志力和心智堕落的结果。

我向她坦诚相告,在戏院小卖部的那段时光,我确实因性格内向、神经过敏而胆小怕事。当时的环境让我心生惶恐,小卖部的氛围更是让我倍感不安。我惶恐的原因在于,对于如何摆脱这种困境感到迷茫,并担心最终的结果会被人奚落。我并非惧怕与人发生冲突,而是害怕最终的结果会被人嘲笑。尽管后来我不想承认这一点,但我曾对每个人施加压力,也包括她。我们之所以结婚,部分原因是我希望能借此向她施加影响。我言语间的狂热犹如患上了热病。她主动握住我的手,恳请我不要再说下去,声称我言辞过激,实际上是在自我折磨。她的眼泪不断流下,情绪几乎失控。她不断请求我不要再提及那些事情,不要再回想它们。

然而,我并未充分理会她的请求。我提及春天的布伦,那里有温暖的阳光,有新的希望。我提议我们将所有财物分给穷人,仅保留最初的三千卢布,那是我的教母赠予我的。这些钱将作为我们前往布伦的旅费。未来回国之后,我们将开始新的劳动生活。这一决定已然确定,因为她并未发表任何意见,只是以微笑相对。她的微笑似乎充满了体贴和委婉,避免伤害我的心。

我清楚地意识到,我成为了她的负担。在此,我想澄清一点,你们不应认为我是那种愚蠢或自私的人,忽视这一点。我对自己的处境有着清晰的认识,比任何人都更加明白。

我向她详尽叙述了关于我和她的事情,以及涉及卢克丽娅的过往,无一遗漏。我还坦言,我曾因情感波动而流泪。当然,我巧妙地转换了话题,努力避免重提某些细节。她的情况我也记忆犹新,有一两次,她的精神状态有所好转。你们为何指责我对此视而不见呢?若非发生那件事,我们本可重归于好。就在前天,当话题转向阅读和她在冬季的阅读经历时,她终于与我交流了。她讲述了吉尔·布拉斯侍奉格拉那达大主教时的情景,在叙述中,她沉浸在回忆中。那个瞬间,她展现出的纯真和温顺,仿佛回到了新婚之际(时光匆匆,转瞬间);我为此深感欣慰。

然而,关于那位大主教的话题却出乎我的意料。看来,她在阅读那部杰出作品时,心境平和愉悦,甚至能在阅读时流畅地表达想法。这意味着她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并且深信我会如此无情地离开她。她曾在星期二说:“我厌恶您,但同在哪儿不是地狱。”这是她的真实想法,那时的她仅十六岁。但她还是妥协了,极力告诉自己我们将会各自坐在自己的桌子旁,直至六十岁。然而,世事难料,我作为丈夫出现在她面前,一个需要爱情的丈夫。多么深重的误解啊!对此,我深感痛心疾首。

我欣喜若狂地注视着她,那一刻,我的表现无疑是一个失误。我应该抑制自己的狂热,以免使她感到惊讶。然而,回顾过去,我也曾努力控制自己,没有再重复那些过于冲动的行为,比如再次亲吻她的双脚。我从未展现出一种……是的,一种丈夫的姿态——这样的想法在我的脑海中从未出现,我只是对她怀有深深的敬意!然而,要我保持完全的沉默,我做不到,要我缄默不语,那不可能。我突然对她坦言,她的对话让我欢欣鼓舞。我告诉她,我认为她在文化和修养方面的造诣,远远超出我的想象,我无法与之匹敌。听到这话后,她脸上泛起红晕,带着惶恐与警觉回应我,称我言过其实。

那一刻,我有些失控,情不自禁地透露了我在门后偷听到她与他人的交涉。那是一次清白的交谈,令我欢喜难以言表。我对她的聪明才智、她敏捷的洞察力以及天真无邪的稚气感到欣喜若狂。她的身体似乎轻微颤抖了一下,她喃喃地再次表示我言过其实。然而,她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她捂住脸,泪水夺眶而出……此刻,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又拜倒在她的面前,再次亲吻她的双脚。结果又是一次情感的爆发,与星期二的情景如出一辙。

这些发生在昨天黄昏时分的事情历历在目。然而——等等,“早上”?是的,这一切发生在今天早上,时间并不久远,就在不久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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