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寄给警察分局的信(六)
请诸位细思:在昨日病情发作之后,我们曾一同品茶。令我惊讶的是,我想的妻子的气定神闲令我印象深刻,这是不争的事实。由于昨日之事,我一夜辗转反侧,忧心忡忡。然而,她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双手交叉于胸前,其情景令人难以忘怀。她终于认错般地告诉我,她是一名罪犯,对此有着清晰的认识。她所犯之罪让她整个冬天备受煎熬,至今仍未摆脱其困扰。她还表达了对我的宽宏大量的感激之情,并表示愿意忠诚于我,日后将更加敬重我。在她如此深情的表白之下,我激动万分,如同疯子一般将她拥入怀中。我深情地吻着不断后退的她,吻她用力撇开的脸颊,吻她颤抖无力的唇瓣,仿佛是一位久别重逢的丈夫对妻子表达深深的思念,即便是面对她忧郁苍白的脸色也不能阻止我对于她的爱。
我不禁自问,为何我要在那时外出呢?尽管只外出两小时……是为了办理我们的出国护照。天啊!如果我早五分钟回来,只要五分钟,或许一切都将不同。如今,门口围观的人群以及那些注视我的目光,让我无法承受。
卢克丽娅说(啊,我决不能让卢凯丽雅离去,她深知一切,这一冬天她都在此处,会向我诉说所有):在我离家的二十分钟之后,当她回到我们的房间询问太太某件事情时(具体事宜已无法回忆),她注意到太太的圣像已被取下并放置在桌上。太太似乎在刚刚对其祈祷。
“您怎么了,太太?”
“卢克丽娅,不必担心,你尽管去。不过,请留步,先等等我。” 太太走至她身旁,轻轻吻了她一下。卢克丽娅启齿问道:“太太,您心情欢愉吗?”太太回应:“是的,卢克丽娅,我感到非常愉快。”接着,卢克丽娅继续说道:“老爷应该早来向你恳求饶恕的,太太,感谢天地,你们终于和好了。”
听到卢克丽娅的话后,太太稍微安静了一些,随后开始了她的告别——然而当太太以微笑回应她时,那笑容显得异常阴森、神秘,令卢克丽娅心生不安。大约十分钟后,便突然转身回去查看情况。她发现太太静静地站在墙边,靠近窗户的位置。太太单手扶住墙壁,脑袋轻轻地靠在手上。她的神情深邃且陷入了沉思,根本没察觉到有人进入这个空间在默默注视着她——卢克丽娅对我描述为:“我仿佛见到她在微笑,就在她沉思和微笑之间。我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后悄然离去。心中满是疑惑之际,我突然听到窗户开启的声音。我立刻走近窗户处轻声提醒:‘外面寒冷,太太请小心着凉。’突然之间,我惊愕地发现她正站在窗台上,整个身体直挺挺地出现在开着的窗户中间。她的背影对着我,手中紧握着圣像。我心头一紧立刻呼喊:‘太太!太太!’她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并试图转身看我但她并未转身而是踏出了危险的一步将圣像紧贴在胸口直接从窗口落了下去!”
后来我清楚地记得,当自己踏入大门时,她的身体尚存余温。最令我难以承受的是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起初,他们嘈杂喧闹,但随后突然静默无声,纷纷为我让路……而她,则怀抱圣像静静地躺着。我依稀记得,我默不作声地走近,凝视了许久。周围的人们似乎在围着我交谈。卢克丽娅也在场,但我没有注意到她。据她所说,她曾试图与我交流。我只记得那位小市民不断对我大声呼喊,他指着石板地面上的血迹,说:“从某处流淌出一小滩血,一滩又一滩!”我依稀记得用手指轻触那血迹,然后凝视我的手指(这一点我记忆犹新)。他仍不断重复:“一小滩,又一小滩!”
我竭尽全力喊道:“你能解释一小摊血的意义吗?”随后我挥舞双臂,冲向那位小市民。
唉,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这是误会!这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不可能!这是否为真?难道你能断言这是可能发生的吗?究竟因为何种原因,这个女人要走向死亡?
请各位相信我,各位先生。我明白事情的大致经过,但我仍无法理解为何她会走向死亡。她的内心挣扎是如此明显:接受还是拒绝?这个问题让她无法承受,最终选择了死亡。我深知,无需过多纠结,她的愿望过于沉重,她害怕无法实现——这是显而易见的。这其中涉及到一些极为严峻和可怕的情况。
关于她为何选择离世,这个问题依然困扰着我,反复在脑海中回响。如果她希望维持现状,我本可支持她继续如此生活。问题的症结在于,她无法接受改变。不过,我之前的表述或许存在误解。这并非关于她的选择是否正确,而是我必须对自己诚实:若我要爱,那就必须全心全意,不能如对待商人那般敷衍。她过于纯真,无法认同商人所追求的爱情方式,因此她不愿对我有所欺瞒。她绝不愿以半心半意的情感来冒充真挚的爱来欺骗我。她的诚实令我折服,问题就在于此!回想当初,我曾试图拓宽她的视野,让她的心胸更为开阔。多么异想天开。我一直在思索,她是否尊重我。至于她是否鄙视我,我无从得知。我不认为她鄙视我。令人费解的是,整个冬天,我从未感受到她对我鄙视的迹象。我深信她对我有正面评价,直到她用严厉而惊讶的目光看着我那一刻。不得不承认,那眼神确实让我感到事态严重。在那瞬间,我恍然大悟,原来她真的鄙视我。这一事实已经确定无疑,无法挽回。然而,即使她鄙视我,只要她能活下去,只要她仍拥有生命,一切便都有意义。不久前,她还正常地行动和言语。我完全无法理解,她为何会从窗口纵身跳下!甚至在五分钟前,我也未曾预料到这一幕。我已召唤卢克丽娅前来。现在,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她离开,绝对不会!
我们完全有和好的可能。在寒冷的冬日里,我们曾经暂时彼此疏远,但我们有能力重新适应并重新靠近彼此。为何我们不能共同居住,携手开启新的生活呢?我深知,我们两人都有着宽广的胸怀,这是我们的共同点!只需再沟通几句,假以时日,她会全然理解。
最令人感到沮丧的是,这一切的发生都充满了偶然性,是一种简单、野蛮且因循守旧的偶然。正是这难以预料的偶然性让人愤怒!如果我只晚到五分钟,那刹那间的冲动或许就能够化解,她心中的疑虑也将烟消云散。那么,她就会全面理解一切。然而现实却是,房间再度空荡,我孤独一人。钟摆在无声地摆动,它对这一切漠不关心,无视我的痛苦。无人相伴的痛苦,正是苦楚之所在!
我独自徘徊,无需他人提醒,我对此事充满抱怨。我抱怨那五分种的迟到,尽管你们可能会认为这有些可笑。但请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她连一张简单的留言都没有留下。通常人们在做出极端决定之前,会留下诸如“我之死不应归咎于他人”之类的字条,但她没有。她是否没有考虑到人们可能会对她身边的人产生质疑,甚至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比如有人说:“你和她在一起,是你把她推向了绝路。”这样的指责呢?若非院内四人偶然从厢房窗子窥见,又在院中目睹我的妻子手持圣像伫立,随后她纵身跳下,此情此景,即便不追究卢克丽娅的罪行,也定会对她施以严厉的惩罚。然而,有人目睹其跳楼情景,实属机缘巧合。是的,这一切皆是一时冲动,源自无明之中的冲动。或许是心血来潮,思绪纷乱。即便我的妻子曾向圣像祈祷,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不能因此断定她是在做临终前的祷告。这一时冲动或许仅持续了十分钟。当她紧贴着墙壁伫立,手托香腮,微笑时,一个念头闪入脑海,旋转不息,她无法抗拒,终被其征服。
不论外界如何议论,这明显是一个误会。她仍能与我一同生活。即便她是贫血,这又能说明什么呢?难道这一切仅仅是因为贫血,是因为生命力的枯竭吗?她的精力在冬季消耗殆尽,事情正是如此。
我来晚了!
她躺在棺材里,身形显得如此瘦弱,鼻子尖削。她的眼睫毛如同箭矢一般。要知道,她坠落之际,并未摔破任何物品,也未折断任何物件。仅仅流淌了那一小滩的血,仅有一茶匙的量。内部虽然有所震荡,但我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不埋葬她,是否更好?因为若是不将她带走,啊,不,带走她是几乎不可能的!我明白她必须被带走,我并非疯子,也并非胡言乱语。相反,我的意识从未如此清醒过。然而家中无人,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我和一些抵押品,这该如何是好?胡言乱语,这似乎都是胡言乱语!我让她承受了极致的痛苦,事实便是如此!
唉,唉,唉!希望已彻底破灭。是的,没错!现在的法律对我而言,又算得了什么?不!先生们,我现在要改变自己曾经的说辞了!不!它甚至只是一种辨觫罢了!哼,你们的法庭、你们的习俗、风尚、生活、国家、信仰对我而言,有何用处?请让我接受你们的审判,让我站在公开的法庭上。那时我会说,我什么都不承认。法官若严厉地命令我闭嘴,我会大声质问:你们凭什么让我俯首听命?黑暗的守旧势力凭什么摧毁我最宝贵的东西?你们的法律现在对我而言,又算得了什么?我已经与它们决裂。啊,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来吧!你们这群该死的人,我就是个罪犯!是的!我承认了!我自己就是一个间接行凶的罪人!先生们啊!
她陷入了盲目的境地,令人痛心。她的离去,使我无法再与她沟通。然而,你并不知道我将你置于何等神圣的天堂之中。这个天国深藏于我心,我渴望将其环绕于你的周围。哦,倘若你无法爱我——若你不爱我,那也无妨。世间万物本就如此,一切也将继续如此。你只会以朋友的口吻与我交谈,那么,我们将会感到愉悦,愉快地欢笑,并且相互注视。这就是我们本该有的生活。万一你对他人动了情——是的,那就去爱吧。你会与他并肩前行,欢笑相伴。而我,只能远远地在街对面注视着你们。无论发生什么,我一切都无所谓,我只求她能稍微睁开眼睛,哪怕只是一瞬也好。那一刹那的睁眼,就能让我心满意足。就在不久前,她站在我面前,郑重发誓要做一个忠诚的妻子。我深信,只要她能瞥我一眼,一切都将明了。
在守旧势力的阻挡之下,自然界所展现的壮丽景象呵,竟如此震撼人心!人类孤独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生命的艰辛恰恰在于此。古代的俄罗斯勇士曾呼喊着:“在这广袤的大地上,是否还有活人存在?”而今,我也发出这样的呼喊,然而回应我的却是沉寂。传闻太阳赋予万物生命的力量,当它东升之际,我凝望它,却发现它似乎已然失去了活力。周围的一切仿佛失去了生机,宛如死寂的世界。人群孤独而沉默地存在,被寂静所包围,这便是我们所处的世界。
对于爱的呼唤——“人们,彼此相爱吧”,这句言辞究竟出自谁之口?又或是哪位先哲的遗训?钟摆无情地摆动,时间在滴答声中流逝。夜深了,已是两点钟。她的鞋静静放置在床前,仿佛在等待着她的起身。然而,我扪心自问,待得明日她离去后,我的命运又将何去何从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