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明六皇子与臣子替身婢女(54)

绣房,门虚掩着。锦儿的案前隔着一条红火的狐狸皮毛,比沉璧公主用旧了的那一条,毛色更新。锦儿缠满了纱布的手,正轻抚着那条皮毛,那淡淡的血腥味她似乎一点儿也闻不到。

一道白光落在她的手上,令她不住地缩手,要将这双丑陋的手藏在黑暗中。刘婵玥出现在光道中,疲惫地开口:“锦儿,望玺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锦儿短暂地恢复了理智,抖了抖袖口,将手埋进袖中。

刘婵玥看见了案上那条皮毛,顿时心如刀绞,她快步上前,一把拉出锦儿的手。纱布重重的手暴露在日光下,而刘婵玥身后围满了要为望玺讨个公道的人。诸多目光下,锦儿像是被人剥去贴身衣物一般羞愤,奋力甩开刘婵玥的手:“你放开!”

“你的手....为什么会这样?昨日在承乾宫,良妃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对我做了什么?”锦儿讽刺一笑:“你怎么不想想,自己做了什么?你只和我说,你先前得罪了良妃,可没说你这做衣服犯了她怎么忌讳。如今倒好,我的手彻底废了,再也做不了衣裳了,你可满意了?”

刘婵玥的目光落在那双伤手上。看着锦儿一重一重揭开覆盖在上面的纱布,裸露在视线之下的,是令人惨不忍睹的一团红褐。那双曾经在绣棚前翻飞如蝴蝶的手,如今形同槁木,就连勉强举起,都在剧烈地颤抖。周围的人见到都不忍倒吸一口凉气。

“你看,这双手,你认得吗?我是娘的老来子,自小,她就夸我手好看,是一众姐妹中最好看的,也是最有天分的。我十四岁便入宫,是这宫中最年轻的绣娘。若不是你来了,承乾宫的活本来就是我的,陛下的夸赞,良妃娘娘的赏赐,本该是我的。可就是因为你是官家女儿,天生高人一等,明明绣技也不怎么样,从头到尾只会那一招,顾司制也肯赏识你,连明慧姑姑也对你关爱有加。宫里的娘子更是将你看成朋友....我日夜在你身边,看她们待你好,你可知道我心中多恨?我和良妃无冤无仇,这恨,她定然是冲着你来的,如今却我受了。”

“你定是早就看出我的心思了,刻意引我过去,借良妃的手废了我,从此司制司便可任由你横行了!”

“我早就自废为奴,不是官家女儿。虽然不知道顾司制和姑姑她们为何愿意照拂我,但我在差事上勤勤恳恳,于她们,我问心无愧。于你更是。你扪心自问,我平日待你可有薄处,良妃召见,我是否阻拦过你?自我入浣衣局,没有一日将自己视作锦衣玉食的大小姐,于在司制司的地位,我更是无心。你对我有恨,无非是你自己的臆想罢了。阴暗的人,难免会把别人也想的阴暗了。你的手废了,应当恨良妃,可是你不敢恨她。因此你只能恨我。可你不敢对我下手,只能对望玺....锦儿,我无愧于你,却唯独对望玺有愧。你如今的下场,是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可望玺的仇,我一定会报!”

锦儿听了刘婵玥的话,怔了片刻,忽然疯笑起来。“你要替一个小畜生报仇?我不过是杀了一个玩物,并没有触犯宫规,就是贵妃娘娘来了,也治不了我的罪,你又能做什么?”

刘婵玥不予回应,背身朝门外走去。

这个冬夜格外的冷,夜风又潮又冰,人在外头,犹如置身水中,肺部灌进去都是凉气。

这雪一连下了好几日,京中传来第戎部落骚扰大启边境,被蓝家军打退的消息。长乐宫一时门庭若市,然而,两道圣旨掐断了长乐宫的热闹。黄道吉日,两位皇城中的高位内监,正手持圣旨往华仪宫和尚衣局两处去。

华仪宫内,宫人跪满了殿内,传旨的内监展开圣旨,声音铿锵:“朕唯赞襄内政,式重柔佳之典范。恣尓美人吴氏,出身望族,素娴仪矩,仰承皇太后慈命,册尓为婕妤。尓其淑慎有加,期永集夫繁禧!”

“臣妾谢陛下隆恩。”

“臣妾谢陛下隆恩。”

两处谢恩之声齐响。尚衣局内,宫女们跪过刘婵玥之后,忙得起身恭贺。“璿宝林....奴婢等贺宝林娘子晋位之喜!您到底是陛下的御女。向来宫女晋封,都是从采女做起,您一来就是宝林,还得到陛下亲赐封号,此等荣宠连蓝美人都没有。可见陛下看重。还请宝林娘子今后莫要忘了奴婢们,让奴婢们也沾沾您的恩德。”

“璿宝林。”姜韦手持圣旨,就这么遥遥地站在她们身后,轻声说道:“恭喜。”

其实自从他除夕宴会那夜,在良妃身上看到她的笔迹之后,他就知道,她终究会有这一日。陛下命他在宫中寻找当日在御河边和他答诗句的人,他一早就知道是她,却隐瞒不发。他也一早就猜到,良妃那一身笔墨,乃是她精巧设计,为得到陛下青眼。陛下看到笔迹,必定会想起她,册封成嫔妃只待时机。

而蓝家军的凯旋,正是陛下在等的时机。

刘婵玥绕过人群走到姜韦面前,依旧行了宫女的礼。“多谢姜都知这些日子的照拂,尚衣局这段日子,刘婵玥定当铭记于心。”

姜韦也屈身。“璿娘子,客气。今后您就是这后宫的娘子了,不必对臣行礼。臣愿娘子,芳龄永驻,圣恩常在。”

“姜韦,我与你,心愿相同。姜都知,既然冤屈已经洗,不知道浣衣局的阿奴、宝珠二人,可否和我一同出去?她们是我的陪嫁侍女,自小就服侍我的,换了旁人,我怕是要不习惯的。”

“璿娘子放心,陛下吩咐了的。今晨就已经叫两位姑娘收拾妥当了,片刻她们便来与您相见。”

“替我多谢陛下隆恩。对了,我还有一事,不知道都知可否通融。我在司制司已经久了,手头上还有许多活,乍然离岗,恐怕给司制司添麻烦,若是耽误了娘娘们,更是罪过。因此可否容我在司制司多待一日,好和姐妹们交代一二?”

“自然可以,娘子所居宫室正好需要洒扫,还得委屈娘子在尚衣局借宿一晚。臣会命令尚衣局空出一间上房给娘子暂居。”

“不必麻烦,我还住原来的屋子就是。”

望玺走后,刘婵玥就搬出了和锦儿的房间。顾司制好心,得知此事后严惩过锦儿,准刘婵玥独居。

“娘子,娘子!”门口传来一道声音。众人探出头去,原来是阿奴和宝珠来了。因为常来往,司制司的人都认识她们,因此得知她们跟着升了一等宫女,心照不宣。无论从前看不看得起她们的,都道一声:“姐姐”。

宝珠还是一身粗布衣裳,肩上扛着一个灰扑扑的布袋子,咧嘴走在前头。阿奴则是跟在后面,梳洗干净之后,已经初见大宫女的派头。“我已经求了姜都知准我在司制司再待一晚,我们进去说。”随后看向手持圣旨的姜韦:“姜都知,下回我再请您喝茶,我们来日再会。”

进了屋子,刘婵玥关上门,顺从地接受两个丫头的盘问。“陛下为何突然下旨册封你为宝林?”宝珠性子急嘴也快,扯着刘婵玥的胳膊不放。“你可是有事瞒着我们?今日我在院子里干活,忽然两个内侍闯进来,说你封了宝林,要接我和阿奴去做掌事宫女。我当他们是骗子,别又是哪位娘子派来折磨我们的,死活不肯跟他们去。好在管事姑姑认出这是姜都知身边的人,我们才信了。”

“是呢,宝珠险些拿棒子抡他们,幸好姑姑拦住了,否则不知道要出什么事。你这是做什么。”

刘婵玥乍然晋封,六宫都十分意外。她戴罪自贬,又未曾侍奉过君上,能脱离苦役已经是万幸。废妃再立,大启史无前例。这也注定她一进入后宫,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我并非有意要隐瞒你们。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也没有把握,告诉你们没有好处。”

“呀,你当时是怎么想的,我不在乎,配合你就是,只是你现在倒是快说啊,我可急死了。”

刘婵玥看了一眼门外,隐去了刻意布棋局在御河边等陛下的事情。确定没人偷听之后,才低声说道:“端午宴后,我在御河边无意捡到一幅卷轴,上面写了一联诗句,肝肠寸断,似有追悼之意。我以为是御林军所作,就擅自写了下联。谁知道那日途径梨岚居,见到陛下亲自提笔的匾额,我才知,那日题诗的人是陛下。”

阿奴面露惊讶之色,细想之后又问道“可去年端午和现在相隔半年,怎么陛下到现在才知道,与他对诗的人是你?”

“此事,说来话长。除夕夜宴,我负责为良妃制作衣服,前日,我给姜才人看过成衣,让她刺激蓝美人。除夕夜前,我刻意留了空,蓝美人果然派人来废了良妃的成衣。我就趁此时机在素衣上书写,让陛下想起我的字迹,继而找到我这个人。当他知道,我就是那个曾在雪夜和他相见,然后又心有灵犀的女子,必然会觉得因缘际会,我距离嫔妃之位,就不远了。”

阿奴松开刘婵玥的手:“你....”

宝珠听完也是怔怔。二人从未想过,和自己从小玩到大的人,会有如此婉转的心机,更不敢相信她会为了成为皇上的嫔妃去刻意求宠爱。难不成她也成了追名逐利的人?

“难不成,你对圣上....”

“怎么可能。”宝珠插嘴否认。“她和圣上才见过几面,自打进了宫,圣上就没有问过咱们,娘子在怎么可能对圣上有意思?”

“事情的原因,我告诉你们,不过你们答应我,要守口如瓶,否则在这宫中,必将招惹杀身之祸。”二人神情严肃,闭口不言,等着刘婵玥往下说。“我师父的死,似乎有苗头了。当年先帝曾经有一位挚友,帮助他登上帝位,登基之后,先帝特开特例,荣封他为国师。那时,我们尚且年幼。”

“我似乎....在府中听大人和客人提起过。那位大人姓谢?”

“是,他叫谢襄,早些年因为贪污被抄家处斩,而我却意外得到消息,此人在当年死里逃生。他就是王竹子,我的师父。”

宝珠和阿奴听完都瞪圆了眼睛。“现在有人找到了他的踪迹,要杀了他灭口,以绝后患。杀手的目的我尚且不可知。只知道当年,贪污一事为假,谢襄真正被处死的原因,是因为和当时先帝的宫淑妃来往....来往甚是密切。此事由先帝的颜妃,也就是蓝氏告发。陛下疑心皇子血缘,找了个事由要处死谢襄,大皇子暴毙,而宫淑妃则悲痛身亡。师父是忠君之人,先帝和他,既是君,也是友,他不会做出此等背叛之事。因此我有疑心,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蓝家。”

刘婵玥从怀中拿出那一截碎布,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我在师父家中找到的残片,是几代皇帝御赐给蓝家女的浮影缎,现如今在宫中,只有蓝贵妃、蓝岚和良妃所有。良妃所得,为贵妃所赠,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嫌疑。但是,无论是谁,以我现在的身份地位,都不足以与之抗衡。”

“所以,你想借着圣上之力,查清当年的事?”阿奴一针见血。她拉过刘婵玥的手,眼眶微微红了:“可是,这事情关乎你的终身幸福,你好不容易脱离了嫔妃的身份,重新获得自由之身,怎么能....再回到那牢笼?”

宝珠担忧道:“是啊,当时你还未正式册封,我们就遭人暗算,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干的,可见那后宫不是人待的。”

“青春易老,横竖都是在宫里过一辈子,我不能拖累你们在浣衣局耗一辈子。”

“傻姑娘。”阿奴落下一行泪,将刘婵玥拥抱到怀里。宝珠也从另一边拥抱上去,三个姑娘咬着嘴唇忍着眼泪,默默地不说话。

“今日过后,咱们的日子都会好起来,我带你们吃好的,穿好的,再也不用洗衣服了。”

宝珠破涕为笑:“天天都能吃上锅子吗?”

“能。”

“那我早膳要吃牛乳鲜花饼,午膳要万福肉和太平燕,晚膳...晚膳就清淡点,就吃八宝饭吧。”

阿奴笑话她:“你点的那些菜,娘娘们都未必能吃的上。”

“我不管,我们娘子又不是一般人,将来自然能让我吃上的。你说是吧?”

“好好好,咱们以后想吃什么都会有。就算是为了你们,我也会在宫里好好生活,活出个人样来。”

“阿竹,你不要害怕。”宝珠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无论将来如何,你得宠与否,我和阿奴都会陪在你身边,咱们同生共死,我不怕,你也不怕。”

“呸呸呸,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说什么死不死的,这话一听就是偷看了小姐的江湖话本子。日后在后宫,我们三人自然都会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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