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明六皇子与臣子替身婢女(53)
第二天,司制司内,降香说道:“顾司制。”
顾司制见了来人,恭敬颔首“降香姑娘,长乐荣华。”
“顾司制,往来无病无灾。”降香点头,回了吉祥话之后片刻不拖沓“良妃娘娘有旨,请昨夜为娘娘制作衣服的宫女随我入承乾宫一趟,娘娘有赏。”
顾司制紧抄手,往内室瞥了一眼。“人已经在里头候着了。”随后高声唤道:“出来吧,随降香姑娘走一趟。”
布帘子半掀起,一截步摇露了出来,随后女子缓缓走出,面上笑容难掩。“奴婢...奴婢锦儿,见过降香姐姐,姐姐长盛荣华。”
降香眼神落在锦儿的脸上,蹙了蹙眉:“昨日为良妃娘娘制作衣服的,就是你?”
“正是奴婢。”锦儿怯生生地低下头。降香“哦”了一声,命她跟在身后。出门之前,锦儿回头看了一眼顾司制,却见她为自己投来了忧虑的目光.....
前夜
锦儿和刘婵玥聚在屋中烤火守岁,没烤了一会儿,锦儿就从枕头底下掏出一盒香膏,往自己手上抹。“咱们做手上功夫的,最要紧的就是这双手了,玥儿,炭火干燥,容易把手烤枯了。”借着火光,她举起那双纤细的小手瞧了又瞧,叹了口气。“可惜手再巧,也不敌你心思巧.....我听在鸣鸾殿伺候的人说,陛下向良妃娘娘询问这水墨衣裳是谁做的,赞叹其巧思,一整晚都未曾挪开眼呢。按规矩,次日各宫会给制衣宫女赏赐,良妃娘娘是出了名的大方,你此次将功折罪,没准儿明儿一早赏赐就到了。我可真羡慕你,能得到陛下亲口夸赞,又得到良妃娘娘青睐。”
“良妃娘娘的青睐,可未必是什么好事。”刘婵玥染上愁容。许是因为除夕,她悉心打扮一番,虽然只是淡扫娥眉,轻点朱唇,却和身边的女子有了云泥之别。此时娥眉紧蹙,今夜没有盼来她要的旨意,若是明日良妃召见,四目相对,她难逃祸端。
“也对啊,你不久前和我说过,你是得罪了良妃才被贬为宫女的,这些日子你替良妃制衣,也算是以德报怨。但良妃是个锱铢必报的主,不一定领你的情,那明日....”锦儿灵光一现“明日不如,我替你去领赏,你就不用去面对良妃了,如何?”她拽着刘婵玥的衣袖说道:“玥儿,我的好玥儿,眼下只有这一个法子了。不是我要贪图娘娘的这份赏赐,我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你进火坑罢了。良妃娘娘若是召见,我就说是我做的,她平日里事务繁忙,想必不会深究的。”
“可是锦儿,昨日陛下已经问到了制衣之人,皇上都知道良妃的衣服是我做的,再说,良妃善妒,召见未必是行赏。”
“玥儿,你莫不是还做着飞回枝头的美梦吧?宫里宫女成了娘娘的多,娘娘变回宫女再变回娘娘的,从未有过先例。不过是一件衣裳,陛下过问了一句,他是不会记得你的。可良妃不一定,有了陛下那一句,良妃想起你曾经有机会成为陛下的女人,必定当你是眼中钉。不如我去,省了这诸多麻烦。”
“你的话,不无道理。我本想称病避难,但若是你想去,那明日良妃若有召见,就你替我去。”
如今的锦儿跟在降香的身后,她总觉得这位大宫女对她冷漠地不对劲。许是因为娘娘身边的大宫女身份不一样,难免有些架子。锦儿也没有多想,跟着降香踏入了承乾宫的庭院。
正要步入沉香殿内,降香却停了下来,回头把锦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昨夜为娘娘制衣的,真是你?”
锦儿心中一惊,僵笑着:“自然是我,难不成我还敢欺瞒娘娘,欺瞒姐姐不成?”
“跟我来。”随后绕过正殿,往偏殿走去。锦儿狐疑,但又不敢出言询问,只得被牵着走。直到走到一间灰扑扑的角房才停下。“到了,进去吧。”
角房门口立着一个宫女,此刻正在迎接她进去。“良妃娘娘,真在里面?”
降香不耐烦地说:“我们娘娘喊你进去,自然有娘娘的深意,你进去便是。”
锦儿无法,只得惴惴不安地跟着那宫女进去,只听“啪”的一声,旧的木门被合上,廊下闪过另一名宫女。降香偏头望了她们一眼,淡淡说道:“娘娘的意思,要废了她那双手,你们可知道怎么办?”
“降香姐姐放心,我们定不会给娘娘添麻烦。”那声音如鬼魅一般。
降香蹙了蹙眉头,开口:“注意点分寸,也别太狠了,莫要伤了她的性命。”
“是,我等自然向着娘娘,只是如此做法,也未免会留下祸患。也请降香姐姐规劝娘娘一二,关键时刻,绝不可心慈手软。”
“啊!”角房内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几乎划破长空。降香和身边的宫女回首,二人都是一怔,随后面面相觑。
降香小声说道:“用点手段,莫要让声音传出去,污了娘娘的耳朵。”
“明白,降香姐姐。”
尚衣局这边,刘婵玥捧着绣帕,手指却无端被针尖刺了一下,沁出豆大的血珠子。她抬眼望向窗外,如今已经快要日落,仍然不见锦儿的音讯,这让她不免担忧。今日是春节,故而六司放假,其他绣娘们都借此机会聚拢在一起斗牌取乐。唯有刘婵玥将自己锁在小屋之内,等待承乾宫传回来的消息。很快到了夜里,众人玩乐乏了,纷纷回屋休息,刘婵玥的对铺却始终空空如也。
绣房
木门被印上一个血手印,那手印的主人神情恍惚,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立在凌凌寒风中。热闹尽散,此刻的绣房格外安静,可那女子却觉得吵闹,捂着耳朵藏进绣房。
她陷入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寻找到自己的绣棚,露出一双红白分明的手...那双手骷髅一般苍白瘦长,显然是失血过多,指端血肉模糊,指甲被人生生剥离,露出鲜红的指肉,依稀可见白骨。褐色的血痂封不住那鲜血淋漓,滴滴答答,落于雪白的绣棚上。
锦儿眼神呆滞,丝毫不在意血液的流淌,仿佛那手已经不是她的一般。“不....我还能做事,我还能做事....”
却发现她拿起针线,有好几针又扎在自己的手上。“啪”的一声,针线脱手掉在地上。锦儿发疯一样地在地上寻找,可针细如发,黑暗之中如何寻找?她愣了愣,忽而爬起来,点亮了手边的烛火。她才发现,她方才在黑暗中将黑色的丝线杂乱无章地缝制到了红火的皮毛上,那是长信宫沈璧公主的手唔,如今这般,纵使拆除了上面的黑色丝线,也基本上算是废了。因为那上面,还沾染了她些许皮肉,想要拿下来几乎是不可能了。
木门猛地被风吹关闭,锦儿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形同鬼魅。身形晃荡到角门处,望玺在笼中瑟瑟发抖,不断撞击着加固之后的笼子,却怎么也逃不出去,而锦儿手中的剪刀高高举起....雪地里,红梅爆裂盛开,走廊拐角处,一双眼睛注视着这一切,手中的宫灯落下,发出一道闷哼。
“哎,刘婵玥那只小狐狸呢?”
“什么小狐狸,人家起了名字,叫望玺。”
“不愧是官家小姐,这玩物的名字也起的这般别致,那小东西不是会开笼子吗?也许又是去哪里玩了。”
“你莫不是个睁眼瞎?开笼子也得有笼子啊,这会是连笼子带狐狸都没了。”
“难道是锦儿受不了了,让刘婵玥把这小狐狸挪去给她在浣衣局的小姐妹了?”
“人家锦儿如今可风光了,抢了刘婵玥的功劳,昨日从承乾宫出来就不知道上哪了,据说清早才回来。”
“对了,刘婵玥呢?”
“据说承乾宫有个急活,现在还没回来呢。”午休小憩,几个宫女在闲话。
“瞧,这不是锦儿吗?昨儿个良妃娘娘都和你说了什么,领了多少赏赐,也跟我们说说呗。”宫女们笑着叫住路过的锦儿。
锦儿的身形定住,却并不回头看她们,什么话也没说,呆呆地就走了。宫女不屑地说道:“这个锦儿,抢了别人的功劳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从前仗着手艺好眼高于顶,现在更是目中无人了。”
“锦儿?”刘婵玥碎步跑来,叫住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你没事吧?什么时候回来的?”
锦儿听见连忙跑开,刘婵玥想去追却被宫女叫住:“玥儿,没见人家不理你吗?你还那么关心她做什么?这赏赐本是你的,她恬不知耻地抢了你的功劳,难道你还要谢谢她不成?”
“诸位姐姐,不是这样的,我以前得罪过良妃,不敢面见。是锦儿自告奋勇替我去领这个赏赐,她彻夜未归,我担心....”
“你瞎担心什么呀,领赏又不是领罚,她还能伤着哪不成?你就是太过单纯了,司制司谁人不知道她锦儿好大喜功,这次不过是借着帮你的由头想要抢你的功劳。你看,她现在借你的势发达了,可还理过你半分?对了,你养的那只小狐狸去哪了?锦儿平日最讨厌你那只小狐狸,别到时候她给你连带狐狸带笼子丢出尚衣局去。”
刘婵玥望向平时安置望玺的地方,发现那里果然空空如也,不忍担忧。“望玺呢?”
“不是你自己带走了?”
刘婵玥耳畔嗡得一下,上前检查原先放着笼子的位置,瞥见了淡淡的褐色印记,依稀像是没有冲刷干净的血迹。她的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玥姐姐...”人群后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众人回头,原来是个负责洒扫长廊的小宫女。那宫女面色发白,像是回想起什么不好的画面,颤抖着伸出手指,指着地上那块血迹。“姐姐不如,去院子里那一棵梨树下寻一下?”
依照那小宫女所言,刘婵玥跑到院内的梨树下。现下刚开春,老梨树上一片叶子也没有,光秃秃的枝干一览无余。刘婵玥心存侥幸,对着树干大力地踹了一脚,顷刻间,积雪成片落下,没有活物的踪影。
她抿了抿唇,对众人说道:“铁锹拿来。”
地上的积雪被翻开,露出地下黑褐色的泥土,不用深挖,一截火红就露了出来——一具狐狸尸体。那尸体睁着眼睛,双眼蒙上一层白雾,显然已经死去多时。身上的皮毛被生生剥去,血肉模糊,只有眉心那一处雪白可辨认那就是刘婵玥的望玺。血腥夹着土腥气扑面而来,围观者都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往后退,只留下刘婵玥,抱起土中的尸体发愣。
就在昨日,它还会吃会闹,见刘婵玥心神不宁,还跳到她怀里,拿尾巴扫她的脖子。如今这一截尾巴只剩下骨肉,蔫蔫地垂在她的手边,同集市肉摊子上那些等待售卖的肉没有区别。
“是....是什么人这般狠心,竟敢杀生谋皮...”
众人不禁胆寒,此人要是就藏在司制司中又该如何?今日狠心下手杀狐狸,明日保不齐就会把心思动到人的头上。望玺和司制司的一众绣娘宫女也相处了小半年,很是讨人欢心,日日看着,也看出感情来了。如今飞来横祸,无人不扼腕叹息。
刘婵玥跪在雪地中,怀里抱着被剥去皮毛的望玺,身上一阵一阵发寒,连手指都在颤抖。她展开手心,忽然感觉到一股潮热,仿佛是望玺和往常一样拿舌头舔她的掌心。明明感觉到了痒,可她却笑不出来,眼泪滴答滴答掉在望玺苍白的眼睛上。
一年以来,大起大落,世事变迁。在她的心中,望玺早已不是供人取乐的玩物,而是她的家人。无论她是侍女惊竹,御女刘婵玥,还是宫女刘婵玥,身边只有望玺无视名分,待她始终如一。然而如今,再也没有这样一个坐标,能够让她清晰地知道,自己是谁了。
“你都看到了什么?”刘婵玥转头,问那个小宫女。
“是....是锦儿...”小宫女红了眼眶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