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明六皇子与臣子替身婢女（51）
大启元年 大雪时节
这一天没有落雪，但已经明显有了冷意，北风从长廊中穿堂而过，将宫女们身上的风毛吹得作响。刘婵玥随着一众宫女给内宫送衣服，身边的锦儿不断地搓手，往手心中哈气。“今儿个是大雪，贵妃娘娘开恩，给咱们六局的每一个人赏了二斤炭火取暖。”锦儿掰着手指数数。“良妃娘娘也从私库里出钱，给咱们每人置办了一双兔毛鞋。玥儿，待会儿陪我一起去宫闱局取吧？”
一位宫女说：“良妃娘娘真是大气，听说她宫内的宫女，穿的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连宫里低位的娘娘也是比不上的。”
锦儿：“那是自然，良妃娘娘的母家可是如今的皇商，富可敌国，自然不缺银子花。说起来，要过年了，咱们六局也该给各宫的娘娘裁制年节上的新衣了，不知道我会分到哪位娘娘....我想分到良妃娘娘，听说为她办差赏赐是最丰厚的，若是能让她在除夕夜一鸣惊人，说不定能得一个大红包。玥儿，你呢？”
“我？”左不过是制作衣服，替谁倒是没有什么不同，刘婵玥只期望不要是良妃、蓝美人之流，万一不得她们的意思被问罪...膝盖传来一阵隐隐作痛，那日在梨岚居遭的罪，她至今难以忘记。“吴美人，姜才人或是杨宝林她们吧。”
锦儿一笑：“的确，你和她们是故交。不过，以玥儿你的才华，理应被分到高位的娘娘。若是衣裳制作的好，能在除夕夜宴一鸣惊人，说不准还能得到陛下亲口夸赞呢。”
领完奖赏回到司制司，顾司制果然分派了除夕夜宴的裁制新衣的任务。刘婵玥运气不佳，分到了良妃，惹来了一众羡慕的目光。散会后，顾司制单独留下她，吩咐宫女拿给她一个小盒子。“这是宫闱局特地孝敬良妃娘娘的，你看看，可用得上？”
木匣子打开一看，里头装的不是什么珍宝，而是几条白胖的蚕，趴在锦缎上吐丝，薄薄地织起来一层薄纱。“蚕？如今是冬日，大人哪里来的蚕？”
“妙处就在这里。”顾司制放低了声音，唯恐惊了这匣子中的宝贝。“这可不是普通的蚕，是南疆雪蚕。旁的蚕都是春日吐丝，它是冬日，吃的自然也不是桑叶，而是雪莲。它吐出来的丝有贝母一般的光泽，灯光之下有数种变幻，尤为奇异。今年南疆进贡的，除了我这儿，蚕室还有些，拢共就这么几条，宫闱局吩咐，专门供给良妃娘娘使用。”
她捧过匣子，细细端详匣子内的丝线。看来顾司制所说不假，蚕丝在暗光之下仍旧散发光泽。时而是蓝，时而是绿，拢共七色，都是淡淡的，仿佛将贝母纺织成线。
刘婵玥略微思索，说道：“良妃娘娘喜好薄纱，若是能纺织出来，自然是大有裨益，多谢司制大人。”
顾司制摆手：“你做的好，我这司制脸上也有光，不必言谢。对了，良妃娘娘畏寒，衣裳要做的厚些，既要轻薄又要保暖，真是难为你了。”
“倒也不难，我早有想法，司制放心就是。”
因为除夕夜宴除了皇室成员，还会邀请许多公侯、命妇以及使臣，算得上一年到头宫里最为隆重的宴席。要办得好，更要穿得好，方能彰显皇室威仪。
吴淑瑶就被太后安排协理此次的晚宴，从近日起忙得脚不沾地，告病也无法脱身。弄得姜函卿常常来刘婵玥这里掐着腰抱怨，说什么“皇城里的女官又不是死绝了”.....
刘婵玥从前就给承乾宫做衣裳，自她接手后，良妃处的宫女就不来找麻烦了。这次夜宴，顾司制自然也要找最稳妥的人接手。司制走后，刘婵玥对着绣架叹了口气，看来最近，整个尚衣局又会迎来一场硬仗。
刘婵玥打算做一身大袖交领重衣，里重以羔羊绒充之，外罩一件锦缎。最外重用雪蚕丝纺织而成，上绣有佛教吉祥八宝，既华贵庄重，又能博得太后欢喜。这样复杂的安排自然要费不少时间，从纺织用的线到织布，刘婵玥都亲自盯着，以防止出什么差错。夜里也常点着蜡烛进去绣房，困了就在绣架旁睡，醒了，就继续赶工。终于，还剩下裙边的绣花，这身衣裳就要完工了，比别的绣娘都要快。
这一日傍晚，姜函卿独自带了些吃食来司制司看刘婵玥。已经到了下工的时辰，刘婵玥却仍然在绣房，叫姜函卿扑了空。所以姜函卿屏退宫女，独自走进绣房。
她来时，刘婵玥正将衣裳一重一重往木头人模上挂。面前的人模与良妃一般高，穿着为大宴而制成的礼服，竟然生出雍容华贵的气质来。刘婵玥将最后一重蚕丝纱衣披上，细心地整理袖口的褶子，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姜函卿。
“玥儿！”姜函卿悬着嗓子，顺带在刘婵玥的腰上掐了一把。刘婵玥惊了，险些撞到人模，还好姜函卿身手伶俐，把人往后一捞，那人模晃了一下，又重新站定。“你做什么呢！这么积极，连饭也不吃了。”
“你吓死我了。”刘婵玥见是姜函卿，舒了一口气，玩笑道。“我当是哪个登徒子这般大胆，光天化日，皇城之中，竟然敢调戏陛下的宫人。”
“你才是登徒子。”姜函卿吐了吐舌头，又指了指桌子上的食盒。“给你加餐来了，临近年关，宫里的伙食越发好了，我都吃不完。阿瑶忙着，也不陪我吃，素芸不知道成天忙些什么....现在连你也忙，剩下我一个大闲人。”
刘婵玥打开食盒闻了闻，绽放出一个笑容。“还真是香啊，我有好些日子没吃好的了。”
“是没吃好的，还是没吃？”姜函卿皱了皱眉，唠叨起来。“自从领了活，你就没日没夜的绣绣绣，别想着瞒我。你屋里那个锦儿都告诉我了，你推了司制叫来的帮手，把自己关在绣房赶工，这样可是要坏了身子的。让我看看你绣了什么东西....”
她的目光落到人模身上，然后再也挪不动了。那是一身极其雅致的衣裳，自衣领到裙角，由实际白到远山紫，再到燕尾青，最后是地血紫....光内里的锦布就要染不知数次，方能又这般柔和的渐变。外罩的直琚纱衣更是夺目，领口绣着吉祥八宝，自腰间往下绣着米白的花，如雪纷飞。雪蚕丝制成的纱流光溢彩，如月色笼罩，又如贝珠光华，浑身不镶嵌一枚珠宝，却尽显无比奢华。
“这是你做的？天爷，我竟然不知道你有这样的手艺。”
“也不尽然，线是蚕房纺的，布是染坊宫女染的，我不过是往上面绣些花样罢了。”
“你可别谦虚了，跟你一比，我可算是知道为什么我娘说我绣的东西像是虫子在爬。对了，玥儿，你这是做给谁的衣服？”
“良妃娘娘的，为除夕夜宴准备的礼服。”
“良妃？”姜函卿瞠目结舌。“良妃的东西，你还没日没夜给她做，你莫不是忘记是谁害得你....”
“嘘。”刘婵玥示意她噤声。“我看得出来，那日良妃只是被人做了筏子。我若是有怨恨，当寻那做局的人。如今我在司制司有了正经活计，自当尽心去做。”
姜函卿见她这般豁达，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说：“这衣服要是被小蓝氏看见了，还不嫉妒到发狂？你在外头不知道，良妃和蓝美人不仅争陛下，她们事事都要争，跟两只斗眼鸡似的。这回除夕夜宴，想必也要相互比较一番了。不过现下看来，胜负已定了。穿你做的衣裳，良妃这次是赢定了。到那时候那个蓝岚不知道要怎么拿她宫里的东西撒火呢！”
刘婵玥不经意一笑：“那你不如先给蓝美人吹吹风，让她先急一下？”
姜函卿愣了愣，看向刘婵玥。狡黠的笑容忽然绽开，姜函卿拨了拨刘婵玥垂着的流苏：“好啊，你这丫头，怎么学坏了？我之前还当你是菩萨心肠，不计较蓝岚罚你的仇呢，没想到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不愧是我姜函卿的姐妹！”她爽朗一笑，拍了拍胸脯：“这事情就包在我身上，我明日就去梨岚居，好好地和蓝岚形容一番！”
后来不知道姜函卿去梨岚居说了什么，只知道当晚，蓝岚在她的宫中砸了不少杯盏。
腊月二十九，夜晚初雪，刘婵玥绣完最后一针，整套衣服封存起来，放在绣台上。
出门之后，外头茫白一片，唯有司制司院中的红梅凌寒盛放，为天地添了一丝血色。刘婵玥披了一件单薄的红斗篷，持一盏宫灯走在雪地中。雪星星点点地洒在她的发间，很快就隐匿不见，无踪无际。她忽然停下脚步，摘下兜帽，任凭雪飘洒，落在她的发顶，鼻尖。
触感的相通，让她恍惚回到了肆坊，回到初雪那日，周遭熙熙攘攘，叫卖声和车轮滚滚声绵延不绝。仿佛一回头，小姐就在身边，天真烂漫地笑着....舌尖泛起烤红薯的丝丝甜味，可转瞬便消失不见。
次日一早，雪道被清扫一空，满宫上下洋溢着除旧迎新的喜气。长廊上挂起新的宫灯，连树枝上都绑着红绸，宫女们破例在发髻上簪红花。年轻些的内侍也得了主子赏的绢花簪在帽子上，博个好彩头。
司制司内，顾司制打开了刘婵玥封好的匣子，手豁然一僵，整个人像是跟冰冻一样，呆愣在原地。“阿！这.....这怎么会这样？”
众人围了上来，发现盛放在里面的衣物还是叠放整齐的状态，不过多出来两道伤痕。最外层的绣花被人用匕首狠狠割烂，破了一个大口子，那正是雪蚕纱，更深处的锦缎也被顺带划破。
刘婵玥抱住匣子跪了下来：“奴婢没有保管好衣物，奴婢死罪！”
顾司制心乱如麻，咬牙道：“所有人，把手中的衣物再仔细检查一遍，不得疏漏。已经检查无误的，把东西留在我眼前，去库房查查有没有损失。”
“是，司制大人。”
“搜查各房各铺，若有可疑，立刻扭送到我面前。”
话音刚落，就有一宫女急匆匆地从绣房外跑来，见到这一片狼藉有些不明所以，在原地踌躇片刻，还是说了：“司制大人，各宫前来取新衣的宫女都到了，现在是否请她们进来？”
顾司制定了定神：“请她们到偏殿稍候，再泡一壶热茶。”
“是。”
人一走，顾司制就蹲了下来，同刘婵玥平视：“当务之急是良妃娘娘的新衣，你的责任稍候再追，坏成这样，你可还有法子修补？”
刘婵玥摇摇头。绣花、丝线已经完全毁坏，这种程度的割裂，就算有法子修补，也需要很长的时间。顾司制攥紧的手忽然松开。她接触过的衣服没有万件也有千件，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眼下，承乾宫的人就在外面，她也不能坐以待毙。“你若是有别的法子能够交差，这次的事故，我可以向尚衣局请求保你，恕你无罪。”
刘婵玥终于抬头，眼中灵光一现。“奴婢确实还有一个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