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叶曲

*共建文

西西里的夏天炎热而潮湿，尤其是在海边待着的时候。黄道奇皱着眉头在冰淇淋车前等待着店主将那在景区炒到天价的解暑之物制造出来，费德在一旁不断的拿毛巾擦着身上的汗。时间已然接近下午5：00，但太阳依旧无情的炙烤着卡塔尼亚海滩上的沙子和人。黄道奇不禁怀念起英国那些阴雨天的日子，虽然潮湿的街道让每个人都无精打采，但至少比站在这里中暑强。

他跟一旁的费德抱怨大人谈事就是喜欢把小孩放在他们自以为能够放松的地方，殊不知毫无安排的游玩只是促成所有人一起抱怨的利器。

费德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毕竟这令人烦躁的炎热每个人都能感觉到，但兴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费德突然提起之前在黄家看过的中式武侠片。他对打打杀杀不感兴趣，却想起来里面的角色在竹林里用树叶吹奏曲子的片段。他那时候问黄道奇他会不会，拿着零食走过来的少年抬眼看了看屏幕，坚定的说他当然会。

但他之后每次提起这事的时候黄道奇都故意略过去，不是说没有合适的树叶就是说今天状态不好。费德虽然隐约猜到他可能就是不会，但今天打算试最后一次。

“黄道奇，吹一次给我听听嘛。”

出乎意料的，眼前的人并没有拒绝这一请求。他点头应下，取走两个冰淇淋，并伸手递了一份给他。

“我们走回去酒店，路上帮我看看有没有冬青树。”

黄道奇不愧于他不良的外观，冰淇淋三五下就大口大口吃完了，而费德边轻轻舔舐着香草味的冰淇淋球边注视着路边的树木。

“诶，那棵！”

他直指路边一棵老树，语气中带着十足的兴奋和期待。黄道奇听闻此言，把手里的垃圾随手丢进垃圾桶，在观察到四周没人之后钻进草丛三两下扯下一根枝条，细细挑选之后摘走一片在他看来最完美的一片冬青叶。

“来，现在去个没人的角落。”

费德不太理解自从认识以来，就相当不畏惧世人眼光的不良少年为什么突然要在吹曲子的时候避开人群，但出于好奇他还是跟着黄道奇拐进了一条无人且冷清的小巷。

“来，准备好。”

黄道奇将冬青叶轻轻折了一下，甚至非常有仪式感的给费德鞠了个躬。费德满怀期待的回了个礼，就这么站在原地等着那如同电视剧里那清澈而明亮的曲调响彻耳畔。然后一首音调尖锐，节奏磕磕绊绊，甚至调子都跑了的《小星星》就这么出现了。

此时费德才终于明白黄道奇为什么非得在人少的小巷吹了，他当然不怕自己扰民，他应该是怕自己吹的太难听丢人丢到西西里。

费德刚想安慰黄道奇两句，想说没事的，本来吹叶子这种事想想也难，能吹响已经很厉害，更别提曲子了。抬头却发现自己的朋友吹的相当认真，表情里都带了严肃。于是他识时务的把嘴闭上了。

完蛋了。他是真觉得自己吹的很好听啊。

在某个冷清的小巷，一个小费德轻轻碎了。他抿着嘴尽量忍着自己的笑意，但看着朋友那堪称肃穆的深情和吹出的那首呕哑嘲哳难为听的《小星星》，他只能选择大不了别过眼不看。

“Smettila di soffiare! disturbare la popolazione.”（别吹了。扰民了。）

一个身形微胖声音粗犷的妇女从一扇门后探出身子，用意大利语大声斥责这两个调皮的小孩。黄道奇立刻停下动作，不知所措的朝着那位怒目圆睁的女士道歉，而费德则立刻拉上他的手跑出小巷。

费德的笑声终于忍不住迸发出来，黄道奇也终于从朋友的笑声和小巷里女士的怒骂中品味出来一件事——自己大概吹的很难听。

他起先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感到面红耳赤。但听着费德的笑声又觉得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也没有真正损失一些什么。

落日西斜，夕阳的余晖将两个孩子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一阵夏季难得的风吹向路旁栽种的冬青，一些摇摇欲坠的叶子掠过他们的衣摆，晃晃悠悠的树影盖住了微弱的阳光，只留影影绰绰的光线。

他抬手摘下一片冬青叶，阳光直直的照到费德的脸上，他不舒服的立刻让出一步躲进更深的树荫里。费德抬眸看着他手上那片冬青叶，嘲笑说你不会是要吹吧，我可是深知你的技术了。

“是啊，你听过。”

费德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刚想说些什么，黄道奇却没有理会他的动作。只是将叶片折了折，转身像以前一样对着费德鞠了个躬，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礼，却在刚开始躬身的时候就立刻停下。

费德只是站在那一瞬不瞬的盯着黄道奇。眼神中有怨恨，愤怒与仇视。

但是——

黄道奇抬眸直视进他瞳孔深处，那里映照的仍然是那个夕阳下拉着他的手跑出小巷的那孩子，只是竖起了满身刺，显得像长大了一样。

他垂眸，举起冬青叶靠近嘴唇边，一阵悠扬却有些单调的乐声随风而起。那是一首《蓝色多瑙河》，听得出来吹奏的人大概练习了许久才有这样的熟练度，费德停下脑海中与自己的争执，只是颇为嘲弄的问了一句：“练了多久。”

黄道奇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吹奏着，直至一曲终末他才将叶片放下。他抬眼看着神色复杂的费德，轻声说：“两年前吧。”

鸟雀飞过枝头，掠过二人之间，令人窒息的沉默并不会影响到它们。只是夏日天气变化多端，灰色阴云掩盖住疏影阑珊，暗沉的天色仿佛正是此时两人气氛沉重的最好证明。

“回去吃个晚饭再走？”

黄道奇随手将冬青叶丢到潮湿的泥土下，缓步走过他的身边状似随意的问道。费德没有回答只是冷笑，黄道奇知道他大概又要接受一番冷嘲热讽了，但他只是轻叹一声，说了声快下雨了回里屋去再说。那软绵绵的态度让费德即将说出口的话被硬生生的堵了回去。

一滴。两滴。

英国的天气从来如此任性，只要想下雨，无论哪个季节便都是阴雨绵绵。雨点打湿了冬青叶，惊扰到了树上纷飞的鸟雀，但只是多了几声鸣叫，随后一切又安静下来，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