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枝
*共建文
剪除掉路边树木的旧枝是为了迎接更好的新生。
黄道奇通常这么回答来向他询问的小孩子,年纪尚小的年轻者们得到答案之后会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紧接着又会拿走从他这里得到的纸鸢,举起双手在后花园里追逐着风的影子。
“黄道奇。”
他听到身后那故作镇定的声音,沉下眸子转头看去,果不其然是一脸平静且麻木的费德。
“卡西奥塔罗,找我什么事?”
“聊聊。”
他迅速从摇椅上起身脸上戴起公式化的微笑面具,抬手随意挥退身边的两个家仆,费德则眼尖的看到他们手上握着早已扣动扳机的枪械。黄道奇礼貌的将他请进室内,亲手为他倒上两杯松露茶,并看似随意的问了身旁的话事人李雁行一句费德过来为什么不提前通知他。
李雁行沉默不语,哪怕在气氛的僵持中也依旧没有开口。黄道奇知道这个在他身边打下手多年的年轻人在猜想他和费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及他最近的变化是否和这件事相关,总的来说是在担心他这位教父——所以像以前一样没有通报就放了费德进来。
但他对脱离掌控的事厌恶至极。
“下去吧,下次记得提前通知。粗心大意的错误我不想再见到第二次。”
他冷下脸,语气上已经带了三四分警告。李雁行垂下眸低头称是,看起来相当沮丧,但还是听话的后退出门并轻轻把门扉合上。
“好了,卡西奥塔罗先生。有什么棘手的问题是需要远在苏格兰的黄家帮忙的呢?”
费德的眼神中透露的是无尽疲倦,面上却还含着笑意,他从绝望的泥沼中抬头,平视着他这位素来温和且但骨子里相当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朋友。
“没什么。过来喝茶。”
“那也太有失远迎了,下次也许您该先和我的话事人通知一遍。这样我就可以帮我们提前订制好行程,而不是像今天一样匆忙。”
他没有回应黄道奇恭维且虚假的话,只是将杯子里的热茶一饮而尽。如果换做往日,黄道奇会没好气又无奈的斥责他不懂品茶,而他会嘲笑东方人的讲究实在是太过了,比德国人还过。但现在他只是看着空空的杯底,吐出的语句像是在呢喃耳语。
“这松露片还是我送你的吧。”
“是啊,你当年送太多了。好喝但根本喝不完,你们意大利人送礼都像你那样吗。”
仍在盯着杯底的费德轻笑出声,轻笑着说因为以前费诺图朗爱喝这个,自己为了气那个老东西才把他收藏的珍贵松露片都偷了出来,然后为了销赃才丢给的黄道奇。黄道奇以果然如此的眼神斜睨他,笑他还像以前一样个性别扭。
他们像一对挚友那般聊着闲天,回忆着过去发生的种种,但两人都刻意避开一些敏感事项。聊到兴起时他们甚至会茶斟满半杯,抬手碰杯发出脆响,像饮酒一般将松露茶一饮而尽。
但两人都知道这不过是表象,哪怕费德确实因此放松了不少,哪怕黄道奇心下又开始回忆起过去的过分的温暖和苦涩交织的记忆。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可当真的玩笑,但总有人喜欢强调这绝对的事实。
费德临行前,黄道奇靠在大门的边框,看着他准备打开车门的动作。突然他心下一横,开口提醒了他一句,这句话跟随着风来到了罪人的耳畔。
“砍掉树木的旧枝,是因为他们蔓延疯长,已经严重影响到了马路上过往的车辆。无论这对树木好不好,但对车水马龙的地域来说总归是好的。”
“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
费德曾说过他并不喜欢来自东方的含蓄和内敛,以及那晦涩到极致的表达,曾大言不惭的说比起让他猜不如直接上床调情简单些,这还不用把脑子耗费在一些根本无关紧要的事上。
黄道奇大抵是想起了这位朋友的喜好,不禁哑然失笑,他对他说了最后一句饱含真心的话,然后转身进屋将门紧紧关上。
费德抬眼看向对他来说明明再熟悉不过的建筑,他随手点了根烟,同样转身打开车门驱车离去不再回头。车内烟雾缭绕,他却迟迟不肯摇下车窗透气,似要打定决心让自己窒息而死。耳边萦绕着临行前他听到的最后一句温和至极的话。
“费德·卡西奥塔罗。一个自私自利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小混蛋,以为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欠他的,都该死。本质上却认为自己最该死,却又迟迟不敢确定这一点——那么。你为什么不去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