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other day of sun(3)
当大雁群飞回斯图亚特这片岛屿,他的学习也将近尾声。他很努力也很聪明,虽然看起来每天只有两小时在学习,但仍然把这些从简到难的书籍一本又一本的啃了下来。在学业结束的一天,为了给他庆祝,安给他用纸做了一顶学士帽。他戴上那顶歪歪斜斜的帽子,笑着对着安比划:因为我很有天赋,安老师也这么觉得对吧?
他比划出这话时有些做贼心虚,因为他只是看起来每天都只学两小时,甚至后来因为和安熟起来,每天除了来学习之外还会多停留一个多小时,会兴高采烈的给安描述今天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有时还会带一两份报纸过来和她一起看,兴致来了还会开始教安怎么用口型说话。看起来他确实每天的时间都很松散,但实际上他偷偷用存下来的钱买了很多以前看都不会看一眼的教辅书和百科全书——因为对以前的他来说没有用,在深夜的时候也会偷偷溜到走廊那借着月光开始攻克下午不会的问题。他也许是比其他孩子要聪明一些,大概是上天对他那烧伤的大半张脸给予的补偿,但也绝非是一位所谓的天才。
安温柔的笑着,抬起手给他扶正学士帽,没有接他的茬。她只是拿起手帕替他擦了擦沾上灰尘的脸,用口型说了一句话。
她说:“辛苦了,诺瓦。”
在学业完成之后他依然会每天抽两小时来和安聊天,有时是关于学习的内容和讨论,有时他会滔滔不绝的给她描述在外面发生的趣事,经常逗得她发笑。他告诉她自己正带着一些药店低价购得的基础药品去给贫民窟的穷人们免费治病,她从未让他去做这样的善事,但是他觉得她希望自己会这样做,同时他也为病人在他手里能够康复而感到开心——尤其是某次他深夜紧急抢救了一户人家的丈夫,那位经济上的顶梁柱。他虽然他始终没要报酬,但那家人硬是把唯一的鸡蛋煮给他吃。夜色正浓,他在回孤儿院的路上吃着还烫着的鸡蛋,月亮躲在云层之后,一切显得万籁俱寂,但他不怎么怕,大概是鸡蛋太烫手了,让他没有机会去注意夜晚。
自从他开始这么做以后,每次他都会详细的描述治病的过程和所得的经验。而安永远带着那样柔和笑意的眼睛盯着他比划,等他描述完之后再认真的告诉他治疗过程中还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
灯在这片街区的名声随着时间一变再变,从一个老实忠诚的烂脸小伙子变成一个贵族包养的白眼狼走狗,再变成现在这个行走于贫民窟的年轻医生。在他最后一次运用小偷技偷走自己的居民证明之后,他就立刻和那所孤儿院断开了所有联系。现在生活在某所被废弃了的房屋里,随着医术精进和名声渐起,一些家境还算尚可的家庭也会为了省钱而找他看病,他也终于能从这职业中得到报酬。
他以为此生大概就如此度过,那场和安小姐的奇怪交易为他带来一个值得学习的老师兼友人,还为他带来一个谋生的手段——不再是阴暗角落小偷小摸的活计,而是会被人人称作医生,能够救回陷入病魔的人们。
友人吗。他想着,今天他难得给自己放假一天,迎着午后的阳光漫不经心的走在泰姆河的河道上。他已年近17,脸上的伤疤随着身高的增长更加狰狞,但这个街区里已经没有人再怕他这张脸。他一直晃晃悠悠的走着,直到看到河岸边生长的一丛又一丛的梭鱼草,他摘下了最柔软的一株。
护着那一株梭鱼草,他行走于这片街区。街道上已经没有了他幼年时期的颓败,万物都显得欣欣向荣,他听说是因为这片区域来了非常特殊的主教,对穷人异常关注。可惜灯对宗教并无兴趣,但知道这位主教对民众很好,他还是为此开心。
也许该把换了新主教的消息也告诉安。他寻找无人的角落翻过了曾千百次越过的围墙,爬上了略显颓唐的窗沿像以往很多次那样敲了敲。在等待时间里,他突然没由来的感到心慌,但推开的窗让他迅速安定了下来。安这几年似乎从未改变,甚至他有一种错觉,就是安小姐永远不会变。
柔和的神情,清浅的笑意,以及如同一片蓝色汪洋的眼睛。
他将梭鱼草递给她,安表达了开心并告诉他这种植物代表了自由,然后像他每次带新东西回来的时候郑重的把它放在房间里瓷瓶子里。他其实还有话要说,但看着她沉静的轻抚梭鱼草的花瓣,又觉得有些不是时候。于是他向她提另一件事。
是埃德蒙主教来到了这片伦底纽姆最肮脏丑陋的街区,比起近代的那些个主教,他更像那些旧书籍里会出现的家伙。温和,慈悲,会刻意给缩衣节食,会将钱财与食物分给穷人,并对自己的信仰坚定不移。像是一位天生的殉道者外加受难者。
安认真的看着他比划,但在他叙述到一半的时候打断了他。她犹疑片刻,但还是跟他说了一些事。
她说。她很多年以前她还能在这个家自由行走的时候和埃德蒙打过照面。
他听安这么说以为埃德蒙是私底下品德并不好之类的的事,顿时失了兴趣。刚开始思考要怎么从“很多年以前还能在这个家里自由行走”这个话题来探究安的过去的时候。她又再次接着叙述。
诺瓦,多和他接触,会有好事发生。
灯显然疑惑极了,但安只是摆出了一副听我说准没错的神情。
他向来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再说了,只是每个礼拜天去教堂做过祈祷,也不算太占时间。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埃德蒙已经注意他这个小医生很久了,甚至主动找他私底下聊天。
开头只是常见的几句客套性的夸奖,这几年他的耳朵都快听到生茧的老话。他觉得有些无聊,毕竟和一位真正的天主教教徒聊天,那着实是需要耗费很多精力的。埃德蒙大抵是看出这青年的烦躁,火速过了一遍形式主义语言,然后说出了最重要的话:“布瑞尔小先生,我可以供您去市中心上高中,如果您能考上大学的话,我也会继续供应学费及部分生活费。”
“我听说您出生卑微,但依旧热爱生活,提升自我。我知道那所孤儿院背后的小型黑色产业链,但是相信我,我会去感化他们,嗯,暂时不提这个。我听说您自学了识字和医术,现在小有成就,我不忍心看到被上帝指引的孩子埋没于这片街区,所以我想问问您的意见。”
他面带怔愣的听完了埃德蒙的所有发言,主教先生只是温和的看着他,就像在看着那些在大街小巷中穿行的小孩子们。灯当然知道“学校”这个概念,但只是从书里,说来也好笑,伦底纽姆这座处于斯图亚特的发达城市,居然有一片地方根本没有学校,甚至教堂在埃德蒙主教来到这里之前都是不对平民开放的。
“我...我得..我得和——不,我得思考一下,主教大人。”
埃德蒙点点头,给他递去一张纸,上面写着他的住址并告诉如果不想去他也不强求,只是改变了主意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找他。
他魂不守舍的来到了安的房间告诉了她这个消息,安则骄傲的表示自己的话总没错,并且告诉灯无论如何有这个机会都得去抓住。但是他只是发着呆,看上去还没从突发状况中缓过来。安站起身来弯下腰靠近他,伸出两只手在她面前拍了一下提醒他。他一下子反应过来抬起头和她面对面,他们靠的很近,近到他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安仍然在努力的跟他比划,描述学校的样子,以及上学有多少好处。但灯只是看着她的样子出神,他想起那株代表自由的梭鱼草,也想起埃德蒙主教的话。
去得到更好的教育。是可以成为在医院里救人的医生对吗?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他蓦然抬起手问她,显得有些磕磕绊绊。安急切的点了点头。
那,我的社会地位会变高。就能让你自由了对吗。他犹疑着,还是没有将这句话问出来,因为他觉得安不会喜欢他是为了社会地位和金钱才去成为济世救人的医生。
他最后只是轻轻点头,告诉安自己会应下埃德蒙主教的帮助。她松了口气,继续告知他学校会怎么样教育学生——哪怕他看得出来她自己也从来没去过学校,向他描述的场景看起来已经是十几年前的老旧校区的布景。但他仍然耐心的看着她兴高采烈的叙述和感受着她为由衷的祝福。 埃德蒙当然为他的同意而感到高兴,甚至亲自问他准备了行李。虽然他百般推脱,毕竟这些年他自己也有一些存款。但埃德蒙却坚决的为他打点好了在衣食住行,并告诉他他自己的那些存款用作上高中的生活费。
他看着埃德蒙为他忙前忙后,虽然他仍然不信上帝,但也郑重其事的感谢了埃德蒙。埃德蒙则是轻快的告诉他:“不用感谢我,我只是依照主的希望而行让自己能够满足的事。只要感谢仁慈的主就可以了。”
临行前的那一天,他又去看望了安。彼时他已经穿上了埃德蒙主教的一些旧衣服,看起来体面多了。他告诉安自己要走了,她虽然有些不舍跟他交代了很多话,但最后还是把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为他祝福。
他有很多话没有跟她说,那些欲言又止的话让他有些胸口发闷。但是安看起来却已经把想要讲的话全部讲完了,所以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说。纠结许久但还是没有把心里话说出口。
因为我要离开这里很久。所以我没有和你联系的渠道。你会担心的对吗?
安并没有为这问题投入太多,她笑着告诉他如果想寄信给她,可以交给埃德蒙主教来代为转交给她。埃德蒙主教是个善良的人,一定会帮忙的。
他颔首应下。该说的话似乎已经说尽了,但他不知为何不想让这次的聊天就此结束。
他抬起手,问她。
等我回来之后,你愿不愿意从这里出来和我一起去泰姆河边走走。那里最近环境变好了不少,既然埃德蒙主教在这里,我相信以后还会变得更好更漂亮。我听说市中心有很多卖蓝铃花的店面,我见过那些插图。美丽而圣洁。我想拿一些种子回来种。
然后送给你。
安没有很快接茬,她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沓陈旧的手稿并将它们递给他。这些手稿他从未见过,他疑惑着低头稍微阅读了第一页上面的内容,大概是关于人类先天性缺陷的一些研究。待他接过之后,安才点头答应他的邀请。
我希望你能考上一个好的大学。要好好保管这些,我想他们在更好的环境里才会发挥更大的作用。我也希望你在上学时也可以自主研究上面的内容。当然还有如果你遇见一位更好的老师的话,我就再开心不过啦。
话题的结尾。他主动给了安一个拥抱,而她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像是鼓励又像是安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