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other day of sun(4)

至于之后的日子,他没有辜负埃德蒙主教的期望。大城市没有让他变得自卑和萎靡,相反,面对数不胜数的未知事物之时他虽然感到恐慌。但却会很快冷静下来,在他看来迎接这些未知就跟当初接受了安的帮助一样差不多。伦底纽姆这座城市面对每个外来者都会显得心高气傲,他并没有为此退缩,而是以坚守本心为目的而适应着环境。  

这么做的好处当然就是他在这里拥有良好的成绩,交了几个和他志向相同的朋友,校外的兼职工作还让他在短短的三年以内获得了一处落脚点。当然,他没有忘记过安和埃德蒙,虽然他平时很忙,只有每个学期的末尾假期的开始会给自己一些喘息的时间分别给他们写信。基本上信件过个一星期就会又回复,他匆匆看完并小心收起来之后就又会开始忙碌的生活。  

在此期间,他不仅独自研究来自安的那沓手稿,在临毕业那一年还将他交给了学校的一位老教授。是的,那不是他能解决的问题,里面的内容是有关于如何安全高效的改变人类的基因缺陷。看起来像是个小孩子胡乱写的笑话论文,他早就试过把这些手稿交给很多教授看,但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只是瞥了两眼就当做是这个年轻人的异想天开而不愿意浪费时间。  

除了那位资历最高的维克多老教授,灯知道这位教授年事已高而且老眼昏花,已经不适合从事教学,目前转来这里也只是占一个闲职。所以他完全只是排除法,所有人都试一次,刚好维克多老教授日子真的清闲才把那沓手稿研究了一个遍。  

他看出来这些手稿逻辑严谨,推导出来的结论可信度极高。等第二天灯准备来要回手稿的时候,那一向和蔼的小老头问他这手稿是他自己写的吗。他当然告知了教授实情。  

维克多老教授问能不能让那位朋友来这里详谈,灯并没有表示讶异。研究那手稿那么久,他也发现了这些东西的重要性,以及安才是那个真正的天才这个事实。在没有任何实验和获取知识的途径如此艰难的情况下,却写出了逻辑饱满条件充足的研究报告,甚至也许是在她本人完全不知道一些现实实验数据的情况下,依旧按照推测猜对了现今人类的生物科技进程。除了缺乏现实实验数据,这几沓手稿挑不出任何错处。  在老教授提出这个请求的当晚,他就把信纸连同着老教授的邀请函寄了回去。但信件却意外的石沉大海,只有埃德蒙主教的一封回信告知了他安小姐生着病不太方便,并叫他放心。  

他当然放心不下,只是临近毕业季他更加忙碌根本抽不出时间回故乡,再加上他相信埃德蒙主教的话。直到他终于毕业并拿到来自曼切斯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之后他才堪堪有时间带着老教授的邀请函赶回去。  

但他没有见到安。埃德蒙主教为他展示的录取通知书感到高兴的同时,又面色凝重的拦下了他准备出门去找安的脚步。  

他递给他一封长长的信。他颤抖着把他打开,那上面是诺瓦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亲爱的诺瓦:  

我在今年春天给你写下这封长信。希望你一切安好。大概在斯图亚特由夏季到秋季那段过渡期,你就该到了毕业的时间。很遗憾我也许不能见证了,我相信你会考取一个好的大学。  

其实我收到那封信了,在我去做礼拜的时候。但我没办法走,真是抱歉。对了,有关这件事你千万不要怪罪到埃德蒙主教身上,他只是一位主教,并非神仙。  

诺瓦看到这的时候,埃德蒙恰好开口解释:“法尔科娜小姐。”这时诺瓦才知道她真实的名字,却不是依他所想听她亲口说。

“她去年冬天的时候被卡利拉家强逼着和一户贵族家的男孩儿联姻。我亲自主持了他们的婚礼。男方家庭对法尔科娜小姐身为残疾人的身份很不满意。”  

最近的身体越来越差劲,大概是近十几年堆积而来的报复。我感到死神将至,但别担心,亲爱的诺瓦,我并没有感到恐慌和害怕。因为我将我唯一的愿望交给了你,并且我无比相信你能够完成它。  

“自从她嫁过去之后,她每周日都回来做一次礼拜。回信也是我在私底下给她的,虽然她每回精神看起来都不错。”“但我却看出她的脸色越来越差劲,有时额头上还会带着像是被玻璃碎屑扎破的伤口。”  

诺瓦,你是很容易胆怯的人——其实我也没办法指责你什么的。毕竟我从很早很早就看出了你的心意,但我不敢予以回应。不敢跟你说希望你带我逃出去,让我自由,因为你的处境没有办法带我逃走,你也处于一个相当困难的环境之中。我不希望给你施加压力。只是你带回来的那株梭鱼草始终在我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还有很多很多次我都看出来你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将它扼杀在喉咙之中。  

但是,嘿。亲爱的诺瓦。这没什么。因为我也不敢,我也同样畏缩和胆怯。  “上个星期,我主持了她的葬礼。她看起来走的很安详,嘴角还挂着笑。只是身形消瘦的不像样子,后来我打听到,她大概是......被那家人给饿死的。”  

还记得以前吗?你总是问我我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我能告诉你了。我在被关进那间杂物间之前就认识你了,我想你总是觉得我比你大上很多,我也总是为了在你面前更像一位老师而不否认这个猜测。但实际上,亲爱的诺瓦,我和你同岁。  

“但那户贵族遗民太过自信了。已然忘记就算他们是贵族,现在也以成为和平民差不多等价的存在。最终那位小儿子被判进了监狱。卡利拉家拿到了应有的赔偿。”  

那个时候呀,我还能听见,还能说话。父母和兄长都很喜欢我,惯着我,我时常到处乱跑,他们也不制止我。某天,我遇到了到处抢劫小孩子的你,至于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当然是因为我也是受害人之一啦。我被你那张脸吓得差点哭起来,甚至忽略了你言语里所透露出的完全是和外表不同的慌张。老实说,谁抢劫的时候还口吃的。我把身上带着的钱都给了你,但在你离开之后又觉得不服气极了,就悄悄的在你身后跟着,看看能不能把钱拿回来。

  “她被安葬在了郊外的一处公墓。她的母亲始终不愿意让她安眠在卡利拉家族的坟地里。那位夫人虽然难过得几近陷入疯狂,但依然坚称身患残疾的法尔科娜不是原来的法尔科娜,所以绝对不能和族人葬在一起。”  

我看着你进了一间药店买了伤药,又悄悄跟着你进了一处小巷子。我跟着你看到太多的东西了,那天早上父亲刚送给我了一条价值不菲的蓝宝石项链,我带着它穿过那些拥挤的小巷。我看见小巷深处躺着的许多人,他们痛苦的呻吟着,却连一张柔软的床铺也没有。我看见你将买来的伤药递给那位看着衣衫褴褛的医生并且请求他治疗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我听见周围的流浪儿叫你“灯”,但老医生叫你诺瓦。

  那天回家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此后的听力一天不如一天,甚至到最后我的声带也跟着失声。我变得温和但生人勿近,不再像曾经的我。母亲曾为此撕心裂肺,甚至为我花钱做过不少驱魔仪式,但终究是以失败告终。但要我说比起恶魔上身,我猜测这不过是我的基因病发作了,我看过家族历史,我的外祖母也有这样的残疾。  到后来就是你所看见的我,住在那间小屋子里,吃着女仆送来的食物,看着厚重的一本本书。我想说母亲大抵还是爱我的,除开出门见人之外的要求她全部满足。但我的所有欲望只包括几本书和很多张纸而已——只是这让她更确定我不是她的女儿,不是法尔科娜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我的真名。因为我也觉得我不是法尔科娜。于是我拿了自己中间那个字。只告诉你我叫做安。

  “法尔科娜小姐真的是一位难得会为他人着想的贵族。唉。她的出生,婚礼直至葬礼都是我主持的。她的那些个驱魔仪式我也有参与,尽管我已经反复告诉过她的母亲她没有中邪,卡利拉夫人却只是敷衍的应下这些话。然后去找更多的驱魔人。”  

能再见到你真是惊喜。这对我来说是再幸运不过的事,因为你改变了我被斯图亚特大雾遮住的眼睛,让我能看到世间真正的样子。所以,亲爱的诺瓦。我不后悔也不遗憾,到最后我都会认真且衷心的祝福你的未来能够像第二天的太阳一般如期而至而美好。  他记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过这样的行为,只是隐约记得那天他的几个孤儿院同伴去那里看医生。自己只是帮忙买药和垫付了医药费,并没有像安说的一样那么高尚。  

真是个奇怪的巧合啊。

他将信仔仔细细的放回信封,又放进自己的新布袋。埃德蒙担忧的望着他。他深吸一口气,说自己打算毕业后成为一位大学教授而不是医生,因为那份手稿还需要更多的钻研,而当医生不太方便。主教大人当然表示了支持,并希望他好好过一个假期放松一下。  成为一名教授,就能教出更多怀有这种心情的学生吧。埃德蒙主教轻拍他的肩膀,而他看着窗外的飞鸟掠过,这么想着。 

 “我等一会出去逛逛,放心,马上回来。我只是散散心。”

埃德蒙主教点头应允,并告诉他会做他的晚饭。他表示感谢后放下行李,转身朝着河水流淌的地方走去。  泰姆河畔边零星散布着几只耷拉着脑袋的灰雁,清晨的雾气仍未散去连带着千里光新芽上沾染的两三滴露水都显得慵懒而沉静起来,看上去万物都在贪恋着夜晚的安眠。水面上平静如明镜,直到一株蓝铃被突兀的放在上方从而引起水波荡漾,河水们立刻簇拥着这位美丽的小姐漂浮起来,它们带着她向影子倒映的地方远去,最后消失于地平线之上。  

清晨的第一道阳光投射到泰姆河的水面上,显得柔和而清亮。在河岸边蹲着的男人直起身子,转身看着那还不算太过刺目不具有侵略性的太阳,这样的光芒如果散落在人的身上,是极具神圣感与美感的。  

白色裙摆上的丝带在微风中飘扬,那人的碎发如同柔软的柳絮,她怀抱着一株又一株的梭鱼草,眼神中尽是对未来的向往,而他只是看着她的笑容不发一言。潮汐的浪花没过鞋跟,但他的身旁空无一人。  

今天依旧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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