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洋通话
*共建文
12.24
平安夜的气氛渲染了整个华盛顿,雪花飘落在每家每户的窗檐上,那些纯白色小精灵毫无顾忌的将寒冷带向整片大地。
但这和圣诞节都可能要加班的美联办成员无关。
俄尔普斯记录着酒馆的日况,他巡着墓园的边境,查看着一座座被雪花浸透的墓碑。自从他成为这所谓的继承者之后,每天的任务就只有探索这个无边无际的酒馆以及和酒馆的意识唠嗑。此时他的爱人也正在大西洋的另一端完成另一项工作,他撇撇嘴,一边想着这酒馆这么大为什么不能多派些人手过来,一边打开电脑开始向布列肯传输数据。
部长办公室里到处是圣诞节的装饰,此时Riko又搬来了更多的铃铛,布列肯虽然无奈但却没有更多的阻止。屏幕上是俄尔普斯传输过来的观测数据,他简短回复一句辛苦了就准备熄屏休息,但紧接着对方又传来一通短讯。
——我在墓园里看到了您的名字,不要紧吗?
——不打紧。
俄尔普斯看他并没有打算深究此事,出于对这位上司的信任,他就再没多说些什么,转而点开了line给菲尔发了条消息。
——我今天要加班,明天一起过吧。
在和现在的恋人交往之前他的平安夜与圣诞节几乎都是和朋友们度过的,那也是他们在忙碌的日程之中也会挤出空闲来一起度过的日子。而在他与菲尔塞克确定关系之后,几个朋友也相当明事理给了小情侣充分的时间。
他并没有和朋友们多说些什么,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几个朋友刻意的把圣诞节留给了他和菲尔塞克,而平安夜留给他们自己。
无论如何,他们一旦聚在一起好像还是一如最初的样子。只是因为那些改变自身的大事,并非是他们一起经历的,在那些风风雨雨过后,无人不怀念过去,无人不模仿过去。
虽然看起来也匆忙,但没人对此有怨言。无一人不珍惜还能够相谈甚欢的时光,直到前年今日他收到柯林的死讯。那个不懂得为人处事的小女孩在完成复仇之后就一直留在格涅兹诺管理着克里维家,她的性格并未过多改变,亦或是她刻意在朋友面前保持着她过去的样子。
一切安好。
直到俄乌战争爆发,原先他们对此其实并不担心,首先这场战争要打到波兰其实不太容易,再加上克里维家族的身份实在特殊,哪怕被政府压上一头他们也是实打实权势滔天的黑手党。要么跟着政府举起横幅支持乌克兰,要么绝对中立假装什么都看不见。
但她没有这么做。
作为克里维家族的现任教父,同时也是波兰公民纲领党的成员之一。她选择了去支持和平停战,她和大多数旁观者都一样知道这是一座无穷无尽的炼狱,根本不会出现任何一方的输赢,乌克兰是一颗千疮百孔的棋子,在子弹的填补下只会无休止的和俄罗斯转着圈。
她只和俄尔普斯说过原因,大概是认为作为战争的其中一方乌克兰人,他会更加理解她这么做的理由。他们曾在去年第一片雪花落下的时候,打了一场漫长的越洋通话。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没法阻止什么。但我曾在基辅度过我生命中最为漫长的三年。我至今记得第聂伯河的清澈,记得母校花丛中的被蝴蝶环绕的三色堇,记得午后社团活动室里暖暖的阳光。那几乎成了我的第二故乡。”
“......”
“你们都劝我,劝我以自己的安全为重。但是我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那条河被染红。”
他不记得电话的最后曾和她说过什么,也许是宽慰也许是劝诫,但他清晰的记得那是他最后一次和她通话。他的朋友都在动荡发生的那一年接连着死去,在那之后平安夜他便再不能和朋友一起度过,但他还是会给自己留一天的时间。
而这一天他会提前完成工作后请假,然后带着花束去探望冷冰冰的墓碑们。菲尔塞克并不知道他的朋友们都死绝了,他唯独没有向他倾诉这点,甚至还告诉布列肯千万不能将这一消息告诉菲尔塞克。他并不是不信任他,他只是担心他被这一消息触发不好的回忆,那样得不偿失。
他打开怀表看了看时间,怀表盖上是他与朋友们高中时期的合影,他有时会听着滴答声就这么对着照片一个人发呆很久。
朋友接连死去的时候他没有哭,只是觉得怅然又遗憾。实际上,每个人的最后一面他都没有见到,但他们三个像心有灵犀似的,每个人临行前都会给他打一通越洋通话和他彻夜长谈,从过去来到现在再到遐想的未来。
“你们的婚礼需不需要伴郎。啊不对,应该是伴娘。我先说明我绝不穿裙子哈。”
“最近过得怎么样,哪天要不要来那不勒斯玩,我直接每个餐馆都给你开后门。”
“收到我寄给你的三色堇了吗?”
......
一群温柔的骗子,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一般来说,一天时间他是做不到同时往返波兰,意大利以及澳大利亚三个地方的。但他自有办法,推开酒馆大门,在雪地中抬手在空气里生生撕开一道传送门,门外是那不勒斯的某间酒馆背面的小巷。
这地方也就有这点用了。他想。
费特里科是被阳光照耀下那繁盛雏菊,柯林是雪地中匍匐而坚强的三色堇,格里安则是如同麦穗般充满希望的金合欢。他心中默念。
夜晚,他通过传送门回到美联办的办公大楼。布列肯刚好和Riko在休息室聊着天,见到俄尔普斯回来之后分别向他打了招呼。因为布列肯知道他今天是去做什么,所以并没有过多的寒暄,只让他早点休息,俄尔普斯只是疲惫的点点头。
回到他和菲尔塞克的小家,他打开灯,将整个身体缩在冰冷沙发上的一角。窗外是大雪纷飞,室内的供暖装置才刚刚启动,他将毯子裹紧,这是他第二次独自度过平安夜。
他望着落地窗外的雪景出神,手机却突兀的传来铃声,他不情不愿的伸出手却发现是菲尔塞克打来的,心下猛的一惊,想着他今天不是出任务吗,怎么会突然打电话过来。
他心中顿时冒出了许多糟糕的想法,铃声和去年的每一次越洋通话的音调重合,他双手颤抖,口中几乎是无法自抑的喘着粗气。他的内心告诉他,他完全不想接这通电话,他害怕这是什么不幸的征兆。脑内沉寂了一天的两人突然也发出响动,启明星低声抽噎着,魇先生则发出像是尖叫一样的哭声。
“咔哒。”
电话铃声几乎贯穿他整个脑子,被恐慌缠绕的心脏让他忽视了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怎么不接电话?是不是被惊喜到了!”
菲尔塞克带着他一贯的神气风风火火的走进来,在看到他的爱人只是缩在沙发一角不停颤抖时立刻就把他的嘴给闭上了,只是缓慢的靠近了俄尔普斯然后在他面前蹲下,转而开始用一种带着一些惶恐但极尽温柔的语气询问他发生什么。
陷入极度恐慌的人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其实已经放下心来,但精神上的崩溃并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缓解完全的东西。他的喉咙仿佛被掐住一般无法发出声音,看着菲尔塞克担忧的眼神,他只是不顾一切的冲进了他的怀里。
菲尔塞克抱住他,耐心的拍着他的后背,用可称之为是柔声细语的声音像哄孩子一样轻轻哄着俄尔普斯。他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出来他的爱人现在非常的不安,一个静默无声的拥抱无疑是最好的良药。
“菲尔塞克...我要和你讲一些事情...”
他凑近他的耳边,看似已经冷静,但声线中仍然带着不可察觉的轻微颤抖。
“嗯,你说吧。”
他垂下眸子,决定为他扮演一个他从不擅长的角色,一个柔和平静且能让人心安的倾听者。
雪花纷飞,圣诞颂歌的声音盖过杂乱的铃声。那些纯白的小精灵将祝福送往人间,又将人的思念送去已故之人的身边。它们曾看见谁人在战争中死于信任之人,谁人为了理想而回到已然陌生的家乡,谁人为了信仰而自愿被弹孔击穿心脏。
它们看见逝者,它们也看见生者。
生者或麻木,或哀伤,或崩溃。在下一年它们再次循环往复的到来之前,生者有近乎三百天的时间可以让死者不再出现在他们的梦魇,同理,死者也有三百天的时间,默默担心生者却毫无办法。
于是一片雪花越过了洋流,轻轻停在暖黄色的灯光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