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daffodil(1)

I wandered lonely as a cloud

That floats on high o'er vales and hills,

When all at once I saw a crowd,

A host, of golden daffodils;

Beside the lake, beneath the trees,

Fluttering and dancing in the breeze.

我独自漫游,像山谷上空

悠然飘过的一朵云霓,

蓦然举目,我望见一丛

金黄的水仙,缤纷茂密;

在湖水之滨,树阴之下,

正随风摇曳,舞姿潇洒。

    那是个邻里街坊都知道的俗套故事,尊贵的小姐爱上了乡里乡气的穷小子。为着所谓虚无缥缈的爱情放弃掉自己的身份,背弃整个家族的金银财宝来到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只为和那穷小子一起享受田园生活。

    当然,他们至少在自己眼中是幸福的。虽然穷小子不学无术,每日在家中的墙面上反反复复作画,固执的认为自己是举世闻名的画师。他的妻子更是像被鬼迷心窍了一般,热衷于在外出卖身体只为给他买各种颜料糟蹋,认为自己的丈夫终有一天会成为举世闻名的艺术家。

    夫妻俩终日腻在一起,欣赏着颜料堆砌起来的墙面垃圾,恶心刺鼻的味道近乎将他们的小家浸透完全。上流社会的所谓哲学大能们大抵会称之为这是一对完美的理想主义夫妇,他们眼中的世界璀璨而美好——然而,只要他们肯在那间破败的小屋上待上一段时日,大概就会马上驱车离开,甚至三天三夜都会绞尽脑汁琢磨怎么去除身上的味道。

    “嘿,阿列克谢。又出来卖艺呀?你家大人又没钱了吧。”

    普里皮亚季人声嘈杂,工厂的黑烟布满街道四角,乌尔萨从不在意民众会不会被这些灰尘淹死,新闻上报道的永远只有那些武器研发的好消息。

    他在乱糟糟的噪音中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和一如既往应和着这道声音的纷杂嘲笑。

    阿列克谢·杜涅奇卡·弗拉基米尔。那对夫妻最大的一个孩子,在他往下还有五个孩子,最小的妹妹娜塔莎甚至还没脱离母乳。

    “我前几天看你妈妈又大着肚子了,我们都猜她揣着的那个是外边疯流浪汉的崽。喂——!阿列克谢你觉得呢?”

    他抬手整理着满是补丁的粗布麻衣,背上拿绳子绑着一把木质多姆拉琴,外表非常古老且陈旧,但上面的花纹精细而复杂,一看就不是出自普通人家之手。

    “我不知道。”

    他冷漠的回应着,连一个余光都没有分给墙上那几个半蹲着常年游手好闲的孩子。他靠着墙面坐下,铺开一张破布在身前,拿出多姆拉琴开始熟稔的弹奏一些简单的曲子。

    街上到处是穿着黑色风衣行色匆匆的男人,他们走路带风扬起一片又一片的沙尘,没有谁愿意施舍几分钱给这个拼命演奏的年轻人。

    他所处那一片墙根下有一堆流浪汉拿着残破的铁碗,灰头土脸的向着妇女儿童讨要着零钱,他们不敢向着成年男人发难,只好向着比自己弱小的人乞求。

     时间转眼到了正午,灰蒙蒙的天空压在他的心头。面前的破布上散落的硬币加起来就一共只有10戈比,连填饱他自己的肚子都略显吃力,更别提家里嗷嗷待哺的几个弟弟妹妹。

     也许下午生意就会好起来,能再挣个10戈比,每个人都可以吃到两块黑面包。他这么希冀着,意识深处却知道这可能性微乎其微。他起身拍拍身上的沙尘,墙面上方空无一人,有家的孩子早已被父母赶回家吃午饭,周围只有拿免费报纸盖在身上睡午觉的老乞丐。

    他和这些流浪老人说不上熟悉,懂事之后他日复一日的在城里换着地儿弹着他的多姆拉琴,久而久之附近老乞丐也就眼熟他了,有时会在他弹琴的地方旁边乞讨,以求能拿到更多的零钱。

    他没有驱赶他们,也没有理他们。这么久他不知道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同理,他们也不知道这小伙子到底叫什么,只知道如果躺在他旁边也许能争得更多人的同情心。

    阿列克谢眯起眼,他看到远处正驶来一辆警车,几个凶神恶煞的老警官手上拿着棍子刚好看向人群聚集的这边。他想大概是政府的那些老爷们要下来视察,现在要开始驱赶这些影响市容的家伙们了。

    他回头轻蔑地看了几眼地下躺着的人,嘴角不自觉咧开,目光中带了些许幸灾乐祸。他不在乎身后会发生什么惨绝人寰的事,只是觉得倘若老爷们只要下来视察,只怕他下午是没法过来这边,兜里就只能揣着10戈比回家。

    “唉。”

    他半跪在第聂伯河旁洗手,水面上溢出了油彩一般诡异的光彩,几条鲟鱼翻肚的尸体浮在上方,他毫不在意的捧了点水洗把脸,甚至在看到离岸边较近的鱼的时候还眼前一亮,迅速用树枝将它们勾过来带在身上。岸边的老白桦犹如枯树残枝,摇摇欲坠,他嘴上衔着狗尾巴草靠在树干上反反复复数着那些硬币,但无论怎么数加起来也只有堪堪3卢布。

    盯着浪花中带着油腻虹彩的第聂伯河,他不知怎么突然想起曾与母亲一同到过的首都地段。那时母亲牵着他手哭的撕心裂肺,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被迫被母亲领着参观了被绞刑架挂着的几个看起来行刑前还被狠狠折磨过旧时代贵族——他后来才知道那正是他的外祖父和外祖母。

    那个时候母亲牵着他的手走过他从未见过的地方,那里的民众洋溢着幸福而欢欣的笑容,四处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都传来饭菜的飘香。

    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人是可以这么开心的,从此就惦记上了这块地方。在之后的每一天都想着一定要赚上很多很多卢布,然后带弟弟妹妹来这里居住。

    “让我找找...”

    他从破布中翻找出面值最小的1戈比,把玩了一会儿又端详了它许久,似在做什么非常艰难的决定。

     依稀记得那天的最后,母亲站在一处喷泉口,将一枚面值一卢布的硬币毫不留情的投入清澈的水中,他靠在母亲身边低眉顺眼的盯着那硬币沉到水底。母亲则双手合十嘴里不断呢喃着愿望,他听清了她在说什么。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希望上帝能让我和亲爱的杜涅奇卡可以永远在一起。”

    于是,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往水里投硬币是一种许愿方式。

    母亲的愿望多半是不会破灭了,毕竟他们互相爱慕许久,连他们的孩子都不配分到零星半点的关爱。他甚至从未质问过那两个人既然不爱他们又为什么给他们生命,让他们降生在这充满苦难的世界上,迎接这痛苦无比的人生。因为他清楚的知道答案冰冷而又现实——仅是因为他们没钱堕胎而已。

    拉开手臂,他将硬币攥在手中,使劲发力将它抛向河面。那枚可怜的1戈比只在水面上溅起一点水花,就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也许它的一生都会在这河底下的泥沙下度过了。

    他闭上眼双手合十,脑中是无数的希冀与愿望,但因为思虑太多他甚至不知道先该许下哪一个。

    充裕的食物?一间不会漏水的屋子?一对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到底哪个对自己是最重要的。他正思考着,却没注意到一个人正悄无声息的向着闭着眼的他靠近,身上还带着水汽的潮湿味。

    “你是来许愿的吗?”

    他震惊的睁开眼,堂而皇之出现在面前的人身着神话插图上的卡俄斯服装,头戴金色月桂花环,披着雪白色的长发,瞳孔透着的是静谧天空中的蔚蓝,眼下还挂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她睫毛轻颤,歪头盯着坐在树下的少年,似在等他的回答。

    “是...您是..?第聂伯河里的精灵...?”

    她半蹲下与阿列克谢平视,眼神中不带有任何情绪,只是轻轻浅浅的直视着他双眼像是看透了他的所有心思。他心一慌下意识转头回避视线,而被称为精灵的女人只是轻笑着算是回应着他的话。

    “算是。你有什么愿望吗?”

    他抬眼观察面前的年轻女人,他发现她身上挂着如玉般透明的水珠,身上却没有带着第聂伯河里刺鼻的气味,脖颈上还系着纯白色丝带,蝴蝶结上别着一朵金色的水仙。

    “我...还不知道,可以存着这个愿望吗?还有——该怎么称呼您呢?”

    其实他已经想好了,是对他这种人最简单也最奢侈的愿望——他需要一笔钱,一笔巨款,一笔能让他像首都的人们一样能笑出来的钱。但他莫名不希望让这愿望就此一次的说出,而后便再也见不到这位女士的可能性实现。她神色有些讶异,但还是点头应下,并告诉他只要想好愿望是什么了就可以来到这片湖畔丢下一枚硬币,她会一直在这里。

    “我是泉水宁芙,卡俄斯神话里最常出现的种类。”她向阿列克谢介绍道,垂眸抬手抚上那金色的水仙。

    “但是它们都叫我厄科。”

    这话过后就是一瞬的沉默无言,他轻咳一声拿出旁边放着的多姆拉琴开始自顾自的弹奏起来,他以往下班的时候也会在河边弹上一首,权当给自己解闷,多一个人也不会影响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一曲《白桦林》从琴弦的拨弄中倾泻而出,这明明是一首悲伤沉重居多的曲目,但多姆拉琴特有的轻快带着音符环绕在空旷的林地中。他时不时偷看着前面的人,厄科侧耳倾听着悠扬的乐曲,眼中终于浮现出一抹笑意——和一些他读不懂的惊异。

    “我可以时常来见你吗?”

    “当然。你弹奏的曲子很好听。”

    离开第聂伯河后,他在街道边买上三块黑面包,忍受着严重的饥饿感走回家去。

    “哥哥,今天只有这么一点...吗?”

     他把三块黑面包递给他最大的弟弟阿廖沙,告诉他要好好分给剩下的弟弟妹妹,面对他的疑问他只是叹息着点头,并说确实只有这么一点了。家里只有喝的烂醉的杜涅奇卡躺在客厅的木桌上呼呼大睡,桌下是杂乱的剩饭剩菜,娜塔莎趴在桌子下脸色铁青看上去像是没了呼吸。

     阿列克谢把地上的幺妹提了起来,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娜塔莎已然死去良久。他以询问的眼光看向阿廖沙,他急忙摆手说妈妈刚出去就直接把妹妹放在了地上,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什么都不知道,架的是一副不关我事的样子。

    “克谢尼娅。”

    他喊醒睡在房间里的二妹,把铁铲丢给她,十岁的小女孩被喊醒却没有闹起床气,只是一脸麻木的抓住铁铲的杆,询问大哥谁又死了。

    “把娜塔莎埋了。”

    克谢尼娅低头看看被捧到跟前的婴儿尸体,一脸厌烦地嘟囔:“丢到垃圾场不行吗?”阿列克谢皱起眉头,语气不由得加重,不悦的指责道:“克谢尼娅,那是你妹妹。”沙发上的女孩没有再回话,只是不耐烦的提起娜塔莎的衣服打开家门,举着铁铲钻进家附近郊区的小树林里不见了踪影。

    他拿起扫帚无声的清扫着桌底的一切,木桌上的杜涅奇卡时不时翻个身然后继续发出震天的鼾声。阿廖沙拿着三块黑面包跑回家中唯一的房间,准备去把它们分给饥肠辘辘的两个弟弟。

    说起肚子饿,阿列克谢实际上已经36小时没有进食过正常食物,他清扫完桌下的泛着恶臭的垃圾,然后把它们通通丢进垃圾桶里。他抬手摸摸自己的肚子,肠胃不住的发出蠕动的声音,低血糖导致的头晕让他有些东倒西歪,但想起今天遇到的那位精灵他又强打起精神。

    他在客厅的沙发底下翻了又翻,终于从一堆三流作者写出来的诗集中翻出一本被撕的破破烂烂的《卡俄斯神话》,那是他从小到大最喜欢的故事书,也是他一下子就认出来厄科是卡俄斯精灵的原因——因为她的服饰和他想象中一模一样。

    他揣着这本书,从厨房里拿了个铁盘把鲟鱼装上,又取走放在橱柜里的干柴、几根长竹签和仅剩半瓶的盐巴走出家门外。他抬手点燃一根火柴,将火星丢进堆好的柴堆中,霎时间火光瞬起将被放置在周围的鲟鱼吞没。香味钻入门内,他漫不经心的翻书看着早已熟记于心的内容,他当然知道“厄科”这个名字,来自那位爱慕纳西索斯而不得的山林女神,可他完全不认为她真的是“厄科”。

    她更像——他翻页,目之所及是“欧律狄刻”与“俄尔普斯”那凄美绝伦的悲剧,手指抚上书中那位宁芙的名字。

    “哥,求求你分我们一点。”

    阿廖沙不知何时从门后探出脑袋,盯着火堆中烤的焦香的鲟鱼,弯下身来请求。阿列克谢合上书,脑中回忆了一番这几条鲟鱼是从什么环境下捞上来的,然后转头给了弟弟一个警告的眼神。

    “自己去捞。”

    他听到这话马上缩回屋子,门后是几个小孩蹑手蹑脚走回屋子的脚步声。他确定他们都回房间过后,把冒着热气的鲟鱼拿出来撒上少许盐巴,然后大口大口的咀嚼起来,全然不顾那股就算烤焦了都难以掩盖的机油味。正在他埋头啃食的时候,夜色中的一道女声正呼唤着他的名字,他下意识以为是厄科,但这兴奋只持续了一会儿,他立刻就想起来自己并没有将名字告知她。

  那现在叫住他的就只能是,他的母亲。

    远处走来的妇人衣衫凌乱,手上正拿着200卢布晃晃悠悠的走近阿列克谢,她的身上是浓厚的酒气,不知道是被哪个主顾灌的。岁月在她的身上留下了无数痕迹却唯独放过了她美丽的面庞。他认出了是谁之后就再没回应,只低头无声的继续吃鲟鱼肉。母亲见他不回应也不理会他,直接打开了家门走进去,屋内的杜涅奇卡已然恭候许久。

    不久,他听到屋内响起不堪入目的声音,那是父母互相深爱的证明,这么多年都是这幅该死的样子,他撕扯着嘴上的鱼肉,烦躁不可抑制的漫上脑海。

    若不是今天遇见了厄科,他本来打算回家把鲟鱼和面包丢给阿廖沙就随便找个河跳了。如果不是存了死志,他怎会浪费那1戈比来许愿,又不是小孩子。

    这么多年来,他养不好孩子,教不好弟妹,阿廖沙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加上克谢尼娅今天对娜塔莎尸体的冷漠,鬼知道他有多难受。至于上头那两个,他都不想称他们为父母。

    不过要说不想活这件事吧,他很小的时候就想把自己丢进泔水桶里淹死。

    只是今天,生活中好像又燃起一丝希望。

    他当然想要无尽的钱财,想要充沛的食物,想要整洁的屋子,温暖的被褥。一个愿望又怎么能足够养活他的弟弟妹妹们,眼神中透露出诡异的狂热。

    欧律狄刻。我唯一的希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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