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近线
“数学上有一个被称为“渐近线“的概念,而渐近线呢,永远不会相交。”
费特里科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的转着笔,窗外是沉闷夏日避无可避的蝉鸣,还伴随着讲台上老教授的说教声。这两者相合就足以让教室里的每一个学生都昏昏欲睡。
当然也有人闲着不想睡觉还停不下来他们那破嘴,他没有停下转笔的动作,但是余光默默瞥向了教室斜后方看着他窃窃私语的人。
“诶,今天某人会不会也发疯啊。”
“啧啧啧今天可有两节历史课,不知道这次教历史的那老师会不会直接叫他滚出去。”
“到时候我们的外星人先生要怎么办呢,不会跳到飞碟上飞走吧哈哈哈哈。”
相当劣质的玩笑,既没有攻击性又凸显出了他们那越发弱智的大脑。然后他撑起身子一脚踹倒了课桌,当着全班惊诧的眼神拿起外套甩到身后迈步走出门去。
路过老教授的时候他看了看黑板上画着的渐近线,台上的那个老人还以为费特里科是在看他,甚至走到前门帮他开了个门。他侧身出门,嘴上下意识想说一声谢谢,但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渐近线。我和这些人也是渐近线,看着相似,实际上永远不会有相同的点。
他突然想起幻觉中遥远而触不可及的故乡,西西里海岸边的微风会像母亲粗糙的手抚过每个在此出生的孩子,和这个地方毫无相似之处。不过哪怕回到他现在能称为“故乡”的地方,勒莫斯或者狄奥多里克,也许狄奥多里克更像,他也再也找不回那熟悉的海浪吹拂而来的潮湿空气。
但他离故乡很远了,连他自己都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样子——像极了巴勒莫某些完全不守规矩的黑手党底层成员,那种看起来就天生要在路边调戏一些好姑娘的家伙。
他突然感到有些自暴自弃,自己即便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但依旧无所适从。也许我永远无法适应现在的环境,我和这个世界就像两条渐近线,哪怕我再想和它相交也没有用。
沉闷的热风吹的人头晕目眩,室外的环境比在教室里更难受,他蹙着眉寻找着一些边边角角——主要是能够遮住阳光的地方。这地方因为是上课时间所以安静的不像话,倒显得太阳的普照越来越毒辣了。
“柯林你慢点吃,真的听我的,你慢点吃。”
费特里科听到花圃后面的传来说话声和食物的咀嚼声,他想大概又是一对翘课出来约会的小情侣。好吧好吧,至少来了点能激起我兴趣的东西,就当缓和心情了。他随手捡了块小石子,正打算向着花圃那边抛过去。然后花圃后又传来说话声,但这次的内容直接让他愣住了。
“柯林柯林柯林你咬到我的手了啊啊啊啊啊柯林你要咬鸡腿啊鸡腿!”
“?”
他随手放下手中的石子,向着声源走去。然后就看到学校里那个外貌长得像卡俄斯人的白毛捂着被咬到的手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而他旁边坐着的是学校里的那个怪人——其实他和柯林还算熟悉,每次在学校里闲逛的时候也总是看见她在上蹿下跳,但他也只是恰巧带过几次没吃完食物给这只长得像人一样的猫,对,当然只是恰巧。
柯林含糊着向俄尔普斯说“对不起”,嘴里继续嚼着他的盒饭,在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后也没有惊讶只是转头看了看一脸疑惑的费特里科,犹疑着和他打了招呼:“棕色头发的人。中午好。”但俄尔普斯显然被这个不速之客吓了一跳,脸上塞满了惊愕的情绪还带有些许恐慌,一看就是知道费特里科在这间学校的某些传说。
好吧,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不过我也早该习惯了。他浑不在意的坐在了柯林的旁边,仿佛完全不知道他坐在这里俄尔普斯会感到很尴尬这个事实,他本来想继续装他的不良,但是他转头看见了俄尔普斯手上给柯林吃的盒饭。
主食是土豆搅成糊糊拌在被折断然后再煮的意大利面然后放了闻起来一点味道都没的黑椒汁——不是,意大利面放黑椒汁?
鸡腿看起来肉质鲜嫩,但是一看就是白煮的什么都没放,青瓜分切成小块但是沾的沙拉酱。
“你们吃的什么。”
他隐忍着来自狄奥多里克本地人的莫名怒火,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俄尔普斯被这句话吓得一脸惊恐的放下食盒,而柯林只是瞟了一眼他然后继续埋头啃着鸡腿肉。
费特里科紧紧闭着眼捂着额头发出嘶声,仿佛不想再看到食物被糟蹋成如此的样子。然后他站起身来准备去别的地方,但是临走前给身后的两个人留了句话:“下午放学在这等我。”
“也就是这样,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我都在帮他们带饭,然后之后又看你这个小少爷每天吃的也像史一样。我就没忍住。”费特里科拿起桌上加了冰块的柠檬水一饮而尽,然后用嫌弃的眼神看了一眼俄尔普斯:“真的,你爸做的那个饭。我都不能称之为是饭。”俄尔普斯不置可否,说着自己这些年就是这么过来的,然后装模作样的长吁短叹了一番。
格里安被莫名拉出来了一下显然有些无奈,然后他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然后像是恍然大悟般突然对着费特里科说:“我就说呢,那时候班上为什么突然开始传生活索然无味,外星人模仿人类这种话。原来是因为你开始带盒饭吃了。”费特里科随手拿起笔记本准备拍他的头。“你说谁外星人呢!”格里安急忙往柯林身后躲。“好柯林救你少爷一下。”
“费特里科教父,你放过我这个澳大利亚来的囚犯吧。”
费特里科举着笔记本的但碍于柯林挡在前面无处可攻,然后他随手拍了一下拿着柠檬水嘴里叼着吸管咬的俄尔普斯的脑袋。“咬吸管习惯不好。”被误伤的俄尔普斯显然很懵,格里安则没忍住笑了出声,柯林看似在神游天外但是突然转身猛戳了一下格里安腰上的软肉,他一下子倒在身后的懒人沙发上满脸不可思议。费特里科点了点头,称赞了一句柯林做得好还摸了摸她脑袋,眼神慈祥的像邻居快要仙逝老奶奶——俄尔普斯这么想。
他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柠檬水,拿起来细细品味着,格里安很快从懒人沙发上爬起来然后朝着柯林抱怨了几句,俄尔普斯也终于停止咬吸管加入了格里安的话题组。
费特里科侧头看着微微打开的窗户,闷热的风有时会吹进来一些,但很快又会被屋内的冷空气中和掉,就显得没那么让人烦躁而头晕目眩。不知多少个假日的午后他们都像这样度过,闷热的夏天就一起围着喝着一些冰凉的饮料,等到太阳微微西斜没有那么烫人的时候再出发去看一些基辅塞瓦的景点,有时会闹到很晚才回家。而寒冷的冬天就会大早上的一起喝热可可,等到中午有些许暖意的时候再出门。
他突然想起老教授讲的渐近线和那个时候他的想法。“我和这个世界就像两条渐近线,无论如何接近都无法相交,没有任何共同点。”这么想着,他突然就把这句话轻声说出口,俄尔普斯和格里安聊的尽兴,看上去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过听力比他们敏锐的柯林明显听见了。她抬起头消化了一下这句话,然后选择迟疑的拉了拉俄尔普斯的衣袖:“我想吃披萨。水果披萨。”
费特里科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痛心疾首,他声泪俱下般数落格里安和俄尔普斯把柯林带坏了。而格里安显然不服气,他扯过一脸懵俄尔普斯搭着他的肩膀说:“反抗意大利极端披萨份子,从你我做起。”俄尔普斯一脸嫌弃推开了他,然后仿佛想到了什么和费特里科提议说:“反正我们上午也没想好下午该干什么,费特再讲讲你的故乡吧。”格里安听到这话也立刻兴奋起来,拿起手机就开始看超市外送平台,准备点几大袋零食回来。费特里科叹口气一副拿他们没办法的样子,随口提了几句不要点的太多和谁不喜欢吃什么别点的话。
挂在窗台前晴天娃娃无精打采的晃动着,费特里科抬起头看了看它们,然后趁着格里安还要点食物的时间间隙起身去把晴天娃娃倒挂了过来。窗户留的那点小缝刚好吹进了一些来自外界的热风,他停下来去感受早就体会过千万次的基辅塞瓦别样沉闷夏日。
依旧是令人厌烦,理所应当比不上故乡,他退后了一步,转头准备坐回座位。却瞥见格里安对着柯林和俄尔普斯比了个大拇指,而被称赞的那两位都是一副如出一辙的骄傲表情。
看来都听见了啊。还真让人有些不好意思。身后缓缓吹拂的热风与屋内的冷空气中和,还带了些许潮湿的意味抚过他的脖颈。
渐近线永不相交。他感受着那难得有一丝想象的微风,仿佛母亲粗糙的双手。有一瞬间透过那阵风了看见过去,现在与未来,时间变成了风,流水和温暖的阳光中。他惊觉故乡的形象对他来说其实早已模糊不清。
但家终归还是家嘛。况且还有一群傻子帮我记着呢,记的比我都牢。他轻笑,抬手清了清嗓子,然后坐下开始讲那一段段长远而复杂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