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杯

事实上,“少爷”这个称呼并不是从他的挚友们开始的,而是他来到这个学校第一天就被人起的绰号,而追溯到更早就是在他的出生之地坎培拉的仆人们,不过他们会叫他“塔西斯二少爷”。

  他是二少爷,那么自然而然的就有一个比他年长的——他的亲生哥哥洛缇尔。要说洛缇尔对格里安的影响程度,以及这对兄弟的诡异关系。也许他的教父“灯”先生能很好的回答这个问题。

  “你,是倒着的玻璃杯。”

  灯先生俯身把桌子下层的玻璃杯拿出来,然后向格里安展示,因为刚从南半球的坎培拉直飞到北半球基辅塞瓦导致水土不服,现在像具尸体一样瘫在沙发上的少年一脸疑惑的转过头。

  “你哥,是这个还剩五分之一水的水壶。”

格里安勉强给了那个水壶一眼,嗤笑一声:“那倒没错,他脑子里都是水。”灯先生抬手给他的头来了个爆栗,他啧了一下翻了个白眼之后不再说话。

  “然后。”灯先生把水壶里的水全都倒到倒扣的玻璃杯上,直到水壶见底。格里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出了那句关键的话:“我亲爱的教父你要是闲的,你可以拖拖地或者擦擦桌子。”灯先生捂嘴轻咳,随后把这个任务毫不留情的甩给他的教子最后说自己要去帮他办转学手续施施然离去。

  他无语的和桌上倒置的玻璃杯互相凝视了半晌,心想自己在坎培拉哪受过这种这种委屈,然后撑起身子乖乖做家务。他象征性的拿纸巾擦了桌子地板,正准备站起身回房间继续瘫着休息的时候余光瞥一眼桌上被正放好的玻璃杯,不知出何原因俯身敲了敲杯壁,清脆的响声入耳让他想起儿时在上流酒局中听到的酒杯碰撞声,他闭了闭眼,又想起在那些酒局中沉溺流连接受着阿谀奉承的哥哥洛缇尔。

  他沉默,转身走向房间打开窗户深吸一口气,捷斯纳河的河水带着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也许像是某种安慰。他望着捷斯纳河所倒映着的灰蒙蒙的天空,而河岸边的白桦树似乎只剩下单调的影子。教父的家显然不是什么好地方,至少比起他在坎培拉的家配置不知差了多少。他想。新生活大概也会糟糕无比。

  他嘭的一声关上窗户,白桦树上的昏昏欲睡鸟雀被响声惊醒,一时间树影斑驳互相交错,婕斯顿清澈的河水轻轻卷起将时光的年轮尽数整齐排列,河岸边的鸟雀的影子们日复一日往复轮回。

  “我天,这个草莓也太酸了。费特里科你哪买的。”格里安艰难的吞下嘴里疑似有柠檬基因的树莓,他即刻伸手拿起野餐布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盐汽水猛的喝下。柯林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有些炸毛,俄尔普斯顺了顺他的毛,格里安在喝盐汽水的间隙里说了声抱歉。而话语里被控诉的费特里科,则是以一种几乎是带着敬意的眼神注视着格里安,沉默了好半天,格里安被他这眼神盯的毛骨悚然,刚想问他怎么了。却只见他从布包里拿出一罐奶油喷射器,然后再从餐盒里取出一颗草莓,拔掉草梗把奶油喷了一些在上面然后递给格里安。然后开口解释:“其实是这么吃的,格里安你在基辅塞瓦生活那么久也应该早就知道乌尔萨的水果能有个甜的算是上辈子造的福分了。”格里安迟疑的把草莓塞进嘴里,费特里科则给俄尔普斯和柯林都递了一颗。格里安吃着加了奶油的草莓,刚刚好那股酸味就被中和了好了很多,然后问了一句:“那这学期你给我们整得便当里的水果是怎么这么甜的。”

  “那还用说,进口的呗。贵得嘞。”费特里科浑不在意的摆摆手,思索片刻又加上句水果等假期到了去打个零工赚到点钱之后再说。他一笔带过这个话题,然后继续和他们聊着闲天。格里安却是被这句话整得怔愣了片刻,这是他第一次明确的体会到这以金钱来划分上等和下等的残酷世界。虽然他这个学期和这三个人混熟了,导致他被他们仨的省钱观念给传染了——其实也不算,只是他不再像疯子一样去追求只要砸钱就可以带来的感官刺激来麻痹自己。而更多的时候会跟着他们做一些在这位少爷以前看来非常愚蠢的事情,比如比赛爬墙什么的,一开始只是冲着看热闹的心态再加上费特里科做的东西是真的好吃而闲着无聊跟着这三个人,结果最后被他们带着一起打鸟过河爬树。

  酸的,甜的。拥有的,一无所有的。这就是这个世界本来的面貌。他沉默的喝着玻璃杯里的盐汽水,蓦然想起离开前洛缇尔的叹息与那句掠过他耳边的劝诫:“因为你出生在这里,所以你永远不可能成为你心目中的救世主。我等你回到坎培拉。”那句他强装没有听到,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没有去刻意理解的话。他说得对,他近乎有些赞同兄长,但他转头看向指着婕斯顿河中跃出水面的鱼儿发出惊呼的俄尔普斯,目不转睛的柯林和立刻举起手机拍照的费特里科。

  但是,他说的也不对。白桦树从中沉睡的鸟雀被再次惊醒,它们四散翻飞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声,格里安伸手用指节扣了扣俄尔普斯的肩膀,笑着说:“你看人家刚睡觉呢你就把人家叫起来了。也不怕它们有起床气。”俄尔普斯显然有些无语,他反驳道:“没事,这世界上没人再比小少爷你的起床气更高端大气上档次还吓人了。”柯林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她从俄尔普斯身后冒出头补充了一句:“格里安不想起床,发出的悲鸣声,不像人类能叫出来的。”费特里科刚喝了一口饮料,听到这话差点把嘴里盐汽水喷出来,他艰难的咽下去之后旋即就开始捧腹大笑。

  格里安假装生气的切了一声,费特里科边笑边说小少爷行行好我给您倒饮料饶老奴一命吧,说着将一杯盐汽水递给他,他装模作样拿起玻璃杯轻抿,然后对费特里科说这次放过你的小命,别再有下次了。这下不仅是费特里科和俄尔普斯,就连一向笑点很高的柯林也被他的演技笑了出声。

  他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侧身举杯跟朋友们碰杯,抬头将杯中的饮料一饮而尽发出满足的轻叹。之后他似有所感望向教父的家,抬头就看到那位中年人喝着高脚杯里泡的绿茶,大概刚才在他们碰杯的时候也来了一趟。格里安想那也不能让教父白来。

  “诶,看我家窗户。我教父在家。”其余三人的表情一下子亮起来,而灯先生在看到自己拿不肖教子毫无顾忌暴露了自己的时候更是在窗台长吁短叹了一番,不过距离太远并没有任何人听到。格里安相当满意——因为每次只要他的教父一出现,他的朋友们就会缠着这位见多识广的生物学教授讲故事,灯先生几乎每次都要讲的口干舌燥。这么想着,他开心起来,站起身帮着他们收拾野餐布,盘算着一会儿回家要拿哪张舒服的毯子,要泡热牛奶还是热茶边喝边听。

  白桦的影子西斜,斑驳树影仅剩中日落西山的柔和光芒散发着淡淡的暖意。捷斯纳河河水清澈见底,轻轻卷着水汇聚成浪花抚过河边的水生植物连同时光一同嬉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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