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萧玦往事,片言只语

静尘院的院门被锁了三日。

这三日里,沈清辞表面上平静如常,每日读书、练字,仿佛真的安于被禁足的日子。可只有晚晴知道,她夜里常常对着那盏孤灯枯坐到天明,指尖反复摩挲着袖中那枚父亲遗留的旧玉佩——那是除了被抢走的半块兵符外,父亲留下的唯一念想。

晚晴按沈清辞的嘱咐,借着去厨房取膳的机会,偷偷打探十年前的旧事。可府里的老人要么讳莫如深,要么支支吾吾,只说十年前王府确实出过大事,却没人敢细说究竟是什么事。有个烧火的老妈子被问得急了,只含糊道:“别提了,那回死了好多人……先王妃就是那时候没的,王爷亲自把寒潭封了,谁提跟谁急。”

“死了好多人?”沈清辞听到这话时,指尖猛地收紧。看来十年前的事,远比她想象的更惨烈。

第四日清晨,院门的锁忽然被打开。萧玦的贴身侍卫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说:“王妃,王爷请您去书房。”

沈清辞心中微动,放下手中的书卷:“知道了。”

她跟着侍卫穿过回廊,发现王府的守卫比往日严密了数倍,巡逻的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显然,兵符失窃的事让萧玦加强了戒备。

萧玦的书房依旧威严,只是空气中多了一丝淡淡的酒气。他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没有批阅公文,面前的矮几上放着一壶酒,两只酒杯,其中一只已经空了。

他没戴面具。

沈清辞愣在门口,脚步下意识地停住。

这是她第一次看清萧玦的全貌。他的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时带着几分冷冽,此刻微醺着,唇色染上淡淡的绯红,少了些平日的戾气,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落寞。只是他的左额角,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从眉骨延伸至鬓角,像是被利器划伤的,破坏了那份俊朗,却也添了几分浴血沙场的凌厉。

听到脚步声,萧玦抬眸看来,眼中带着几分酒后的迷蒙,看到是她,也只是淡淡挑了挑眉:“进来。”

沈清辞定了定神,走到软榻旁:“王爷找我?”

萧玦没说话,拿起酒壶,往另一只空杯里倒了些酒,推到她面前:“喝一杯?”

沈清辞看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摇了摇头:“我不会喝酒。”

“不会可以学。”萧玦拿起自己的酒杯,仰头饮尽,喉结滚动,动作带着几分不羁,“有时候,酒是个好东西。”

沈清辞没接话。她能感觉到,萧玦今日的状态有些异常,不像平日里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镇南王,倒像是个有心事的普通人。

“兵符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萧玦忽然开口,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就算他凑齐了两半,没有我的虎符,也调不动南疆的一兵一卒。”

沈清辞抬眸:“你早就料到会这样?”

“十年前没料到,十年后,总得有防备。”萧玦自嘲地笑了笑,又倒了一杯酒,“只是没想到,他会从你这里下手。”

“他是谁?”沈清辞追问,这是她最想知道的答案。

萧玦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两个字:“萧珩。”

“萧珩?”沈清辞皱眉,这名字听起来与萧玦像是同族,“他是你的……”

“堂兄。”萧玦的声音冷了几分,“先帝胞弟的儿子,当年的瑞王。”

瑞王萧珩?沈清辞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她曾在史书上见过这个名字,记载说瑞王十年前在封地病逝,年仅二十岁,怎么会……

“史书上说他已经死了。”

“假的。”萧玦冷笑,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他是诈死,带着半块镇南令跑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以为他早就死在外面了,没想到……”他没再说下去,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沈清辞看着他额角的疤痕,忽然想起晚晴说的“死了好多人”,心中一动:“十年前的事,是不是与他有关?你的伤……”

萧玦抬手摸了摸额角的疤痕,动作带着几分自嘲:“拜他所赐。”他顿了顿,像是陷入了回忆,声音低沉而飘忽,“那天也是这样,下着雨,寒潭边的桂花开得正盛……他带着人闯进来,要抢兵符,母妃护着我,被他……”

他的声音哽咽了,后面的话消散在空气中。

母妃?沈清辞愣住。萧玦的生母是先帝的宸妃,据说也是十年前病逝的,难道……

“宸妃娘娘,也是被他害死的?”

萧玦猛地抬头,眼中布满了红血丝,像是被刺痛了,语气陡然变得凌厉:“你问够了没有?!”

沈清辞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却还是坚持道:“我必须知道!瑞王抢兵符,杀宸妃,与先王妃的死有关吗?与我父亲的死有关吗?”

“无关!”萧玦厉声打断她,猛地站起身,酒壶被他带倒,酒水洒了一地,“沈清辞,别以为我对你和颜悦色了几日,你就可以得寸进尺!有些事,不是你能碰的!”

他的怒火来得又快又猛,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撕碎。沈清辞却没有退缩,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是不是与我父亲有关,你心里清楚!瑞王既然能为了兵符杀宸妃,就能为了别的目的杀我父亲!你一直瞒着我,是不是怕我查到真相,会恨你?!”

她的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刺进萧玦的心里。他的身体猛地一震,眼中的怒火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恨我?”他喃喃道,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你以为,我就不恨吗?”

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浓浓的悲凉:“我恨他当年的背叛,恨自己没能保护好母妃,恨这十年像个傻子一样四处找他……可那又怎么样?他还是回来了,带着兵符,带着当年的仇恨,要把我拥有的一切都毁掉!”

他的情绪激动,胸口剧烈起伏,忽然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沈清辞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中的怒气忽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她一直以为萧玦是冷漠无情的,却没想过,他也背负着这么多的痛苦和仇恨。

“你……”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温水递给他,“先喝点水吧。”

萧玦没有接,任由温水顺着他的手指流下,滴落在锦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咳嗽才渐渐平息,脸色却苍白得吓人。

“你父亲的死,与萧珩无关。”他重新坐下,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力竭的沙哑,“至少,不完全是。”

“不完全是?”沈清辞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什么意思?”

萧玦看着她,眼神复杂:“当年援军延误,确实是我的命令。但我不是故意的,是萧珩在军中安插了眼线,伪造了我的军令,拖延了时间。等我发现时,已经晚了……”

沈清辞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是萧珩伪造了军令?”

“是。”萧玦点头,声音低沉,“我查到眼线时,他已经自尽了,只留下一句‘瑞王千岁’。沈将军……是我对不起他。”

这是沈清辞第一次听到萧玦道歉,他的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愧疚,不似作伪。她的心乱了,之前所有的猜测和恨意,在这一刻都变得模糊起来。

如果萧玦说的是真的,那父亲的死,就是萧珩一手策划的,目的是为了嫁祸给萧玦,让他背负害死忠良的骂名。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皇上?为什么不澄清?”沈清辞追问,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没用的。”萧玦苦笑,“萧珩是父皇的亲侄子,当年父皇对他的‘病逝’本就心存疑虑,若我说他还活着,还伪造军令,父皇只会以为我是在构陷他,借机铲除异己。更何况……”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沈将军是因我而死,这是事实,澄清与否,都改变不了。”

沈清辞沉默了。她看着萧玦苍白的脸,额角那道疤痕在烛火下若隐若现,忽然觉得这个男人身上,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痛苦。

十年前的背叛,母妃的惨死,先王妃的离世(她隐约觉得这也与萧珩脱不了干系),父亲的战死,萧珩的回归……这一切像一座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先王妃……”沈清辞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她也是被萧珩害死的吗?”

萧玦的身体僵了僵,没有回答,只是拿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但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痛苦,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清辞没有再问。她忽然明白,萧玦为什么对寒潭禁地如此在意,为什么对先王妃的事讳莫如深。那里藏着他最深的伤痛,是他不愿触碰的过往。

“兵符被抢走,他下一步会做什么?”沈清辞转移了话题,现在不是追究过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应对萧珩的下一步动作。

“不知道。”萧玦摇头,“萧珩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十年前能骗过所有人诈死,十年后回来,绝不会只为了一块兵符。”他看向沈清辞,眼神凝重,“这段时间,你待在静尘院,不要外出,我会加派人手保护你。”

他显然是担心萧珩会再次对她下手。

沈清辞点了点头,这一次,她没有拒绝。她知道,萧珩能从她这里抢走兵符,就说明她已经被盯上了,贸然行动只会让自己陷入危险。

“我知道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书房里只剩下烛火摇曳的声音。

“那个……”沈清辞看着地上的狼藉,犹豫着开口,“我帮你收拾一下吧。”

萧玦摇摇头:“不用,让下人来就行。”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显然是喝多了,“你回去吧,好好休息。”

沈清辞点点头,转身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萧玦。他正背对着她,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背影孤绝而落寞,像是被全世界遗弃了一般。

“萧玦,”她轻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之前一直误会你。

对不起,刚才对你大吼大叫。

萧玦的身体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走吧。”

沈清辞走出书房,廊下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让她清醒了几分。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心中百感交集。

十年前的往事终于掀开了一角,真相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更残酷。萧珩是幕后黑手之一,这一点已经可以确定。但他抢兵符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报复萧玦,还是有更大的阴谋?父亲的死,除了萧珩,是否还有其他人参与?

无数个疑问依旧盘旋在心头,但沈清辞知道,她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回到静尘院,晚晴连忙迎上来:“小姐,王爷没为难您吧?”

“没有。”沈清辞摇摇头,坐在桌边,看着桌上那盏孤灯,“晚晴,我们可能需要换个方向查了。”

“换个方向?”

“嗯。”沈清辞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查十年前瑞王萧珩诈死前后,京中所有与他有过接触的人,尤其是……军中的人。”

萧珩能在军中安插眼线,伪造军令,说明他在军中一定有根基。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或许能找到更多与父亲之死有关的蛛丝马迹。

晚晴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查的。”

夜色渐深,沈清辞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她想起萧玦额角的疤痕,想起他酒后痛苦的样子,想起他孤绝的背影,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这个男人,背负了太多的仇恨和痛苦,却始终独自承受着。

她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这场由十年前延续至今的恩怨,最终会以怎样的方式收场。但她知道,自己已经无法置身事外。

无论是为了父亲,还是为了查明所有真相,她都必须与萧玦站在同一阵线,共同面对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瑞王萧珩。

窗外的月光再次透过破洞照进来,这一次,沈清辞觉得那月光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照亮了她前行的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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