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王府暗流,侍婢惊心
次日清晨,雨总算停了。天光透过窗纸的破洞照进静尘院,在积着薄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清辞一夜未眠,天刚亮便起身,借着微光再次翻看那半块令牌。令牌上的花纹繁复奇特,倒像是某种军队的徽记,可她遍想父亲提及过的军中规制,却没有一丝头绪。
“小姐,该用早膳了。”晚晴端着一个粗瓷碗进来,里面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白粥,配着一碟酱萝卜。自昨日晚膳后,厨房送来的吃食便一直是这副光景,连点像样的点心都没有。
沈清辞放下令牌,接过碗:“无妨,能果腹就好。”她舀起一勺粥,温热的米粥滑入喉咙,却暖不了心底的寒凉。
晚晴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里又气又急:“小姐,要不我去跟厨房理论?就算王爷再不喜您,您也是奉旨册封的王妃,哪能天天吃这个?”
“不必。”沈清辞淡淡道,“他们既敢如此,便是得了萧玦的默许。我们此刻去闹,只会自讨没趣。”她很清楚,萧玦是故意冷着她,想看她失态,想看她屈服。可她偏不。
晚晴咬着唇,终究还是按捺住了。她收拾碗筷时,忽然想起什么,凑近沈清辞低声道:“小姐,方才我去厨房取膳,听见两个老妈子闲聊,说王府里有处‘寒潭禁地’,平日里连侍卫都不敢靠近,说是……说是闹鬼呢。”
“寒潭禁地?”沈清辞抬眸,眸光微动。昨日萧玦的面具泛着冷光,那双眼睛也像寒潭深水,这“寒潭”二字,让她莫名在意。
“是啊,”晚晴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惧意,“她们说那地方在王府西北角,十年前就被王爷封了,据说以前是先王妃的住处,后来先王妃没了,那地方就总出怪事,夜里能听见女人哭,还说有丫鬟好奇靠近,第二天就被发现淹死在潭里了……”
先王妃?沈清辞心头一跳。她从未听说萧玦有过正妃,只知他府中从未有过姬妾,原来竟是有过先王妃的?那先王妃是怎么没的?为何会与寒潭扯上关系?
“她们还说什么了?”沈清辞追问,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还说……”晚晴顿了顿,像是在回忆,“说去年有个新来的管事,不知规矩,带了人想去寒潭附近修剪花木,刚走到路口,就被王爷杖责了二十大板,扔去了南疆充军,至今没回来呢。”
萧玦对那处禁地的在意程度,远超寻常。沈清辞若有所思,这寒潭禁地,会不会藏着什么秘密?与先王妃有关,还是与萧玦自身有关?
正思忖着,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昨日那个引路的婆子带着两个粗使丫鬟来了,手里还拿着几件浆洗过的旧衣裳。
“王妃,这是给您和您身边丫鬟准备的衣裳。”婆子将衣裳往桌上一扔,语气生硬,“王爷说了,王妃既喜简朴,府里也就不费那功夫备新的了,这些都是前几年的旧衣,还能穿。”
那几件衣裳料子粗糙,针脚歪斜,领口袖口都磨得起了毛边,别说王妃,就连侯府里中等的丫鬟都不会穿。
晚晴气得脸通红:“你这是欺人太甚!”
婆子斜睨她一眼,冷笑:“一个丫鬟也敢在王府里大呼小叫?看来忠勇侯府的规矩,也不怎么样嘛。”她说着,眼神扫过沈清辞,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王妃要是觉得委屈,大可去找王爷告状。只是王爷日理万机,未必有空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沈清辞看着桌上的旧衣,又看了看婆子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忽然笑了。她站起身,走到婆子面前,目光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这些衣裳,我收下了。只是有件事想请教嬷嬷。”
婆子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硬着头皮道:“王妃有话直说。”
“府中厨房的管事,是谁在当差?”沈清辞问得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婆子愣了一下,不知她为何问这个,但还是答道:“是刘管事,跟着王爷从南疆回来的老人。”
“哦,老人啊。”沈清辞点点头,指尖轻轻拂过一件旧衣的领口,“我听说,王府的规矩向来森严,对待主子需谨守本分,哪怕是侧妃侍妾,也容不得下人轻慢。我虽是新嫁来的,却也是圣上亲封的正妃,嬷嬷觉得,刘管事连日送来这些吃食,是觉得圣上的旨意,不如他厨房的规矩大?”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婆子脸色微变,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王妃,竟会搬出“圣上旨意”来压人。
“王妃说笑了,刘管事只是……只是按王爷的吩咐行事。”婆子强辩道,心里却有些发虚。圣上指婚,明面上是给了沈清辞天大的体面,若是这事传到宫里,就算王爷不在意,太后和御史们也不会坐视不理。
沈清辞淡淡一笑:“是吗?那看来是我误会了。或许是刘管事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忘了王府的规矩。还请嬷嬷转告刘管事,今日午膳,我想尝尝王府的待客之礼。若是再这般……简朴,我便只能亲自去王爷面前,替他老人家请个安,问问他是不是该挪个清闲的差事了。”
这话软硬兼施,既给了刘管事台阶,又暗暗威胁。婆子哪还敢多言,连忙点头:“是,奴婢这就去转告刘管事。”说完,带着两个丫鬟匆匆离开了,连桌上的旧衣都忘了带走。
晚晴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兴奋道:“小姐,您太厉害了!几句话就把那老婆子唬住了!”
沈清辞却没什么笑意,她走到桌边,拿起一件旧衣翻看:“这不是唬住,是她们理亏。萧玦可以冷我,但他不能让外人抓住把柄,说他藐视皇恩。”她顿了顿,指尖触到衣料上一块不起眼的污渍,“而且,这王府里,想借刀杀人的,恐怕不止一个。”
晚晴不解:“小姐的意思是……”
“刘管事敢如此怠慢,未必全是萧玦的意思。”沈清辞将衣裳放下,眸光沉了沉,“或许是有人想激怒我,让我做出失仪之事,好向萧玦或是宫里告状。”父亲刚死,侯府势弱,她这个王妃,自然成了某些人眼中的软柿子,既可以用来讨好萧玦,也可以用来打击异己。
晚晴恍然大悟,不由得后怕起来:“那我们怎么办?会不会有危险?”
“危险肯定有,但也不是没有机会。”沈清辞看向窗外,晨光正好,“她们越是想让我乱,我就越要稳住。对了,你刚才说寒潭在西北角?”
“嗯,听那老妈子说的。”
“我们去走走。”沈清辞忽然道。
晚晴吓了一跳:“小姐,万万不可!那是禁地啊,王爷会发怒的!”
“我们不去禁地,就去附近看看。”沈清辞道,“王府这么大,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静尘院里。多走多看,才能知道谁是敌,谁是友。”她需要线索,无论是父亲死亡的真相,还是那半块令牌的来历,都可能藏在这王府的某个角落。
晚晴虽怕,却还是点头:“那……那我们小心些。”
两人换了身素净的衣裳,沈清辞将那半块令牌贴身藏好,又把短匕藏在袖中,这才悄悄出了静尘院。
王府的路径错综复杂,她们不敢走大路,专挑偏僻的小径穿行。一路上遇到的仆役不多,偶尔撞见几个,也都是匆匆避开,眼神里带着探究和疏离。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周围的草木渐渐变得茂密,空气也湿润起来,隐约能听见流水声。
“小姐,好像快到了。”晚晴压低声音,紧张地四处张望。
沈清辞也放慢脚步,果然看见不远处有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深处隐约能瞥见一角灰色的院墙,墙头上还缠着不少藤蔓,显然是久无人迹的样子。
就在这时,竹林边忽然传来说话声,两人连忙躲到一棵大树后。
只见两个侍卫靠在竹墙上闲聊,其中一个年轻些的抱怨道:“这破地方有什么好守的?天天站在这里,连个人影都见不着,还不如去前院当差呢。”
另一个年长的侍卫瞪了他一眼:“闭嘴!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寒潭禁地是王爷的逆鳞,别说抱怨,就是多看两眼都不行!十年前那事你忘了?”
“我知道……”年轻侍卫缩了缩脖子,“不就是先王妃……”
“住口!”年长侍卫厉声打断他,“先王妃的事是你能提的?小心祸从口出!”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总之,这地方邪性得很,咱们守好自己的本分,别多问,别多瞧,到点换班就行。”
年轻侍卫不敢再说话,两人沉默了片刻,便换了个话题。
沈清辞和晚晴躲在树后,听得心惊肉跳。先王妃的死果然不简单,而且似乎与寒潭有着直接关系。萧玦封禁这里,是在掩盖什么?
就在她们准备悄悄离开时,晚晴脚下忽然一滑,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枯枝,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谁?!”
竹林边的两个侍卫立刻警觉起来,拔刀便朝这边看来。
沈清辞心头一紧,拉着晚晴转身就走,脚步又快又轻,专挑树丛茂密的地方钻。
“站住!什么人?!”侍卫的喝问声在身后响起,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不敢回头,拼命往前跑。晚晴毕竟是女子,跑了没多远就气喘吁吁,脚步慢了下来。
眼看侍卫就要追上来,沈清辞急中生智,拉着晚晴拐进一条岔路,躲进一处废弃的假山石洞里。
洞口被藤蔓遮掩,极为隐蔽。两人刚藏好,就听见侍卫的脚步声从洞口经过。
“奇怪,明明听见声音往这边来了,怎么没人?”年轻侍卫的声音带着疑惑。
“搜!仔细搜!王爷说了,这附近不许任何人靠近!”
脚步声渐渐远去,似乎是往别处搜查了。
沈清辞和晚晴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喘着气,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小姐……吓死我了……”晚晴的声音带着哭腔。
沈清辞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噤声。过了好一会儿,确认侍卫已经走远,两人才敢从石洞里出来。
“我们快回静尘院。”沈清辞低声道,刚才的惊鸿一瞥让她更加确定,寒潭禁地藏着秘密,但现在还不是探寻的时候。
两人不敢再耽搁,一路疾行,总算平安回到了小院。刚关上门,晚晴就腿一软坐倒在地,脸色苍白。
沈清辞靠在门后,指尖冰凉。刚才那两个侍卫的话,还有寒潭禁地的诡异,都像一张网,将她紧紧缠绕。
先王妃的死因,寒潭的秘密,父亲的死,萧玦的隐瞒……这一切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阴谋?
她正想得入神,院门外忽然传来通报声:“王妃,王爷请您去前厅用膳。”
是萧玦身边的贴身侍卫,声音洪亮,与昨日那些下人的态度截然不同。
沈清辞愣住了。萧玦为何突然要见她?是因为她们刚才去了寒潭附近,被他知道了?还是……有别的目的?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知道了,我这就去。”
无论萧玦的目的是什么,这场鸿门宴,她都必须去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