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黄皮子讨封续集
姥姥的烟袋锅子在炕沿上磕得“笃笃”响，火星子溅在青砖地上，转瞬就灭了，像刚才那黄皮子眼里骤然敛去的精光。我缩在姥姥身后，攥着她粗布衫的衣角，指节都泛了白，鼻尖还萦绕着那股子说不清的腥膻气，混着炕洞子里飘上来的烟火味，让人心里发紧。
“你这东西，倒学会钻空子了。”姥姥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老青砖，目光死死盯着窗外那片黑黢黢的杨树林，“当年你爷爷饶你一命，是念你修行不易，没害过人命，不是让你跑到家里来装神弄鬼，吓我这小外孙的。”
窗外的风突然停了，连树叶的沙沙声都没了，静得吓人。我偷偷探出头，借着屋里昏黄的煤油灯，看见月光从云缝里钻出来，刚好照在院门口那棵老榆树上——树杈上不知何时蹲了个小小的影子，正是方才那只黄皮子。它依旧是直立着身子，前爪拢在胸前，只是脑袋微微歪着，一双圆眼睛在夜里亮得惊人，像是两颗浸了水的黑琉璃珠，直勾勾地盯着我们的窗户。
“姥姥，它咋还不走啊？”我压低声音，嗓子眼里发涩，总觉得那黄皮子的眼神里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是怨怼，又像是不甘。
姥姥没回头，只是缓缓举起烟袋锅子，朝着窗外的黄皮子虚虚一点，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又轻又快，像是在说什么听不懂的老话。我只隐约听见“修行”“因果”“饶过”几个字眼，随着她的念叨，院门口的风又刮了起来，这次的风带着股子寒气，顺着窗缝往里钻，吹得煤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映得姥姥的脸一半在明处，一半在暗处，神情严肃得让人不敢出声。
突然，那黄皮子“嗷”地叫了一声，声音尖细，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从树杈上跳了下来，落在地上时没发出半点声响。它在院子里绕了一圈，脚步轻快得像阵风，最后停在窗户底下，抬起前爪，竟像是人一样对着窗户作了个揖。
我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攥着姥姥衣角的手更紧了。这黄皮子也太邪门了，不仅会说话讨封，还会学人作揖，难怪村里老人都说，黄皮子是最通人性，也最记仇的东西。
“知道怕就好。”姥姥冷哼一声，烟袋锅子又磕了磕炕沿，“回去好好修行，别再想着投机取巧，讨封这事儿，本就违背天道，再纠缠下去，小心修行尽毁，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窗外的黄皮子像是听懂了，又对着窗户作了个揖，然后转过身，一蹦一跳地钻进了杨树林里，很快就没了踪影。那股子腥膻气也随着它的离开渐渐消散，屋里的寒气似乎也减轻了不少，煤油灯的火苗终于稳定下来，照亮了炕桌上摆着的那碗还冒着热气的姜汤。
姥姥这才松了口气，转过身来，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她的手掌粗糙，带着烟袋锅子的烟火气，却让人觉得格外安心。“别怕了，它走了。”
“姥姥，它以后不会再来了吧？”我还是有些担心，总觉得这黄皮子不会就这么轻易罢休，刚才它眼里的那股子不甘，我看得清清楚楚。
姥姥端起炕桌上的姜汤，递到我手里，眼神沉沉的：“不好说。黄皮子记仇，也记恩，今天我没伤它，还点醒了它几句，短时间内它应该不会再来闹事，但这东西心思重，谁也说不准以后会怎么样。”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今晚这事儿，你别往外说，尤其是别跟你爹娘提，他们胆子小，知道了只会担心。”
我捧着温热的姜汤，点了点头，小口小口地喝着，辛辣的姜味顺着喉咙滑下去，暖了身子，却暖不了心里的寒意。我想起刚才黄皮子问“我像人还是像神”，忍不住问道：“姥姥，要是刚才我答错了，会怎么样啊？”
姥姥的脸色沉了沉，叹了口气：“要是说像神，它就能借你的口讨得封诰，修行一日千里，但日后若是作恶，你也会沾染上因果；要是说像人，它修行就会慢上许多，心里定然记恨你，说不定会暗中报复。”她摸了摸我的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庆幸，“幸好你没说话，幸好我赶回来了。”
我心里一阵后怕，端着姜汤的手都有些发抖。原来刚才那短短一句话，竟藏着这么大的凶险，要是姥姥晚回来一步，我说不定就闯下大祸了。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响，像是有人踢倒了柴火垛。我吓得一哆嗦，姜汤差点洒出来，抬头看向姥姥，只见她的脸色瞬间变了，猛地站起身，抓起炕边的烟袋锅子，眼神锐利地盯着院门方向。
“不好，这东西没走！”姥姥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凝重，“它这是不甘心，想找茬呢！”
我心里一紧，顺着姥姥的目光看向院门，夜色浓稠如墨，只能隐约看见柴火垛倒在地上的影子，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可那股子熟悉的腥膻气，竟又慢慢飘了进来，比刚才更浓，带着一股让人不安的戾气。
姥姥一把将我推到炕里头，沉声道：“你在这儿待着，别出声，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许出来！”说完，她攥紧烟袋锅子，大步朝着门口走去，拉开门栓的瞬间，一股寒风夹杂着腥气涌了进来，吹得煤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晃，几乎要熄灭。
我缩在炕角，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听着外面传来姥姥的呵斥声，还有那尖细的黄皮子叫声，心里又怕又急，却不敢出声，只能死死地盯着门口，祈祷姥姥能平安无事。
夜色更深了，杨树林里的风声呜呜作响，像是有人在哭，院门外的动静越来越大，夹杂着东西碰撞的声响，还有姥姥断断续续的念叨声，每一声都揪着我的心。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能蜷缩在炕角，任由恐惧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只盼着天能早点亮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