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幼时斗鬼会过音
夜里的风刮得窗纸“哗啦”响,丫蛋缠着我再讲点老早的事儿,我抽着烟袋锅子,看着油灯下跳动的火苗,想起自己八岁那年第一次见鬼的经历,至今后背还能冒出冷汗来。那回不仅撞了邪,还大病一场,却也歪打正着,得了过阴的本事。
那年冬天冷得邪乎,雪没到膝盖,村里的柴火都不够烧,我爹天不亮就去后山砍柴,娘在家缝棉袄,我闲着没事,就跟着邻居家的狗蛋去村东头的老磨坊玩。那磨坊早就荒了,房梁上挂着蛛网,墙角堆着发霉的麦麸,据说前两年有个外地来的货郎,在磨坊里冻饿而死,打那以后,没人敢再靠近。
我和狗蛋在磨坊里捉迷藏,我躲在磨盘底下,正捂着嘴笑,突然觉得后脖子凉飕飕的,像是有人对着我吹气。抬头一看,磨盘顶上站着个穿灰棉袄的男人,脸蜡黄蜡黄的,嘴唇发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脚底下没一点影子——这不是活人该有的模样!
我吓得魂都飞了,“哇”一声哭出来,转身就往磨坊外跑,狗蛋听见哭声,也跟着我往外窜,跑回家的时候,我浑身抖得像筛糠,说话都不利索。娘见我脸色发白,摸了摸我的额头,烫得吓人,赶紧给我捂上被子,可我总觉得那男人就站在炕边,夜里睡觉,总能听见他在耳边叹气,说“冷,饿”。
没过两天,我就烧得迷糊了,嘴里胡话连篇,一会儿喊“别过来”,一会儿喊“我给你烧纸”。爹急得直跺脚,请了村里的郎中,抓了好几副药,喝了也不见好。娘没办法,想起村里老辈人说的土法子,找了张黄纸,用朱砂画了个简单的符,贴在我的床头,可夜里那叹气声,还是没断。
那天夜里,我烧得更厉害了,感觉自己飘了起来,看见那磨盘底下的男人正拽着我的胳膊,要把我往磨坊方向拉。我急得想哭,突然想起娘教我的几句护身咒,是她从姥姥那儿学来的,平时哄我睡觉的时候总念。我闭着眼睛,扯着嗓子喊:“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没想到这咒语真管用,刚喊了两句,那男人的手就松了,往后退了两步,眼神里满是忌惮。我趁他愣神的功夫,抓起枕边的桃木梳——那是娘的陪嫁,据说能辟邪——朝着他砸过去,桃木梳“啪”地砸在他身上,冒出一股青烟,他“嗷”一声,转身就往磨坊方向跑,转眼就没了踪影。
我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炕上,娘正坐在床边抹眼泪,爹蹲在地上抽旱烟,满屋子都是烟味。可从那以后,我的烧就慢慢退了,只是身子骨变得虚弱,总爱犯困,而且不管白天黑夜,总能看见些奇奇怪怪的影子,听见些别人听不见的声响。
过了半个月,我大病初愈,夜里睡得正香,突然觉得自己飘出了身子,落在了磨坊门口。那男人还站在磨盘底下,只是眼神里没了之前的凶狠,满是委屈。他告诉我,他是外地来的货郎,冬天大雪封山,困在村里,冻饿而死在磨坊里,没人给他收尸,也没人给他烧纸,只能在磨坊里游荡。
我心里一软,答应他,等天亮了,就让爹娘给她烧点纸钱,找个地方把他的尸骨埋了。他对着我拱了拱手,慢慢消失在磨盘底下,我也猛地醒了过来,浑身是汗,却清清楚楚记得梦里的事儿。
第二天一早,我拉着爹去磨坊,在磨盘底下真的挖出了一具白骨,爹赶紧找了块破席子,把白骨裹起来,埋在了后山的向阳处。娘给那货郎烧了一捆黄纸,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梦见过他,也没听见那叹气声了。
可那场大病之后,我就有了过阴的本事,夜里睡着的时候,魂魄能出窍,看见阴间的路,遇见那些没走干净的魂。刚开始我很害怕,后来慢慢习惯了,也知道了哪些魂是善的,哪些是恶的,这也为后来狐仙传我通灵术,打下了底子。
“姥姥,你那时候不怕吗?”丫蛋听得眼睛都直了,攥着我的衣角问。
我笑了笑,磕了磕烟袋锅子,火星子溅在木头炕桌上:“咋不怕?那时候吓得差点尿裤子。可后来知道,那些孤魂野鬼,大多是可怜人,只要你不惹他们,给他们点念想,他们也不会害你。”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是李村长,手里拎着个布包,进来就说:“明儿个去给吊死鬼立牌位,顺便去后山看看那货郎的坟,给他也添点土,烧点纸,省得他再出来游荡。”
我点点头,心里暖暖的。李村长话不多,可村里的每一个孤魂,每一件邪乎事儿,他都记在心里。这农村的日子,就是这样,守着规矩,怀着善心,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都能安稳度日。
我抽了口烟袋锅子,烟圈在油灯下慢慢散开,想起当年第一次见鬼的恐惧,还有大病一场后的奇遇,突然觉得,这灵婆的命,或许早就注定了——从八岁那年磨盘底下的相遇开始,我就注定要和这些阴阳事儿打交道,护着这老洼村的一方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