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灯下酒话驱寒夜
送走吊死鬼和李村长,回到家时天快亮了,鸡叫头遍的声音从院墙外传来,透着股子烟火气。我卸了绑腿,脱了灰色棉袄,往炕头一坐,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昨儿个折腾一夜,又跟着李村长在晒谷场开会,老胳膊老腿实在扛不住。
丫蛋还睡得香,小脸红扑扑的,枕头上的桃树枝安安稳稳压着,我掖了掖她的被角,转身下了炕。灶房里冷飕飕的,我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点燃了灶火,火苗“呼呼”舔着锅底,暖意慢慢涌上来。
锅里添了水,我从面缸里挖了两碗玉米面,加了点温水,揉成光滑的面团,揪成一个个小剂子,摁成薄薄的饼子,贴在锅壁上。贴完最后一个,盖上锅盖,往灶膛里又添了把硬柴,听着锅里“滋滋”的声响,心里踏实得很。
趁着贴饼子的功夫,我从咸菜缸里捞了几根腌黄瓜,切成细细的咸菜条子,盛在粗瓷碟子里,又从柜顶上摸出个玻璃罐,里面是过年时腌的花生米,抓了一把也倒进碟子里。忙活完这些,锅里的苞米面饼子已经飘出香味,金黄的饼子贴着锅壁,边缘烤得焦脆,看着就让人馋。
我把饼子铲出来,摆在木头炕桌上,炕桌是老榆木做的,用了几十年,桌面磨得发亮,边缘缺了个角,还是当年丫蛋她姥爷在世时亲手打的。摆上咸菜条子和花生米,再倒上一盅散装白酒,酒是村头小卖部打的,度数高,辣得烧心,却最能解乏驱寒。
刚端起酒盅,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推门进来的是李村长,手里攥着旱烟袋,肩上扛着半袋新收的玉米。“给你送点棒子面,你家那点怕是不够吃了。”他把袋子往墙角一放,话不多,却透着实在。
“进来坐,刚贴好的饼子,尝尝?”我笑着往屋里让,给他摆上一副碗筷,倒了一盅白酒。
李村长也不客气,往炕沿上一坐,拿起一个苞米面饼子,咬了一大口,焦脆的外皮“咔嚓”响,他嚼了两口,端起酒盅一饮而尽,辣得皱了皱眉,却舒坦地叹了口气:“还是你贴的饼子香,我家那口子,总把饼子贴得糊底。”
我笑了笑,给自己也满上酒,夹了根咸菜条子就着饼子吃,咸香爽口,配着苞米的清甜,越吃越有滋味。“昨儿个老栓家的事儿,算是了了,就是那吊死鬼可怜,等过两天,我陪老栓去后山给他立个牌位,也算积点德。”
李村长点点头,拿起筷子夹了颗花生米,慢慢嚼着:“嗯,立个牌位踏实,每月初一十五,让村里统一给孤魂野鬼烧点纸,省得再出邪乎事儿。”他掏出旱烟袋,点着了猛吸一口,烟味混着酒气,在屋里弥漫开来。
我俩就着饼子咸菜,你一盅我一盅地喝着,话都不多,却句句都在点子上。从村里的规矩,说到地里的收成,再说到那些年遇到的邪乎事儿,李村长烟袋不离手,我也时不时抽两口烟袋锅子,烟雾缭绕里,倒比平时多了几分热乎气。
日头升到头顶的时候,半瓶白酒见了底,饼子也吃了个精光,李村长站起身,拍了拍肚子:“舒坦,酒喝得尽兴,饼子吃得饱。”他扛起空袋子,“下午我去趟小卖部,买些黄纸和香烛,明儿个让老栓先给那吊死鬼烧了。”
“中,我陪你去。”我送他到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村口的老榆树下,转身回了屋。
下午我没歇着,趁着日头好,把丫蛋那床脏得发亮的被子褥子拆了,泡在大盆里搓洗,泡出来的水黑得像墨,搓了好几遍才见清亮。丫蛋放学回来,蹲在盆边帮我拧被子,小脸蛋红扑扑的,嘴里叽叽喳喳地讲着学校的事儿。
天黑下来的时候,被子褥子晾在了院子里,我又贴了一锅苞米面饼子,炒了盘花生米,摆在木头炕桌上,点亮了小油灯。昏黄的灯光映着炕桌,我端起酒盅,抿了一口白酒,辣意顺着喉咙往下滑,暖了身子,也解了一天的乏。
丫蛋趴在炕桌上写作业,时不时抬头问我几个字,我一边喝酒,一边教她认字,烟袋锅子放在手边,时不时抽一口,烟雾裹着灯光,屋里暖融融的。
“姥姥,你为啥总爱喝酒啊?”丫蛋歪着脑袋问,手里的铅笔在纸上画着圈。
我摸了摸她的头,笑了笑:“姥姥白天干活累,晚上喝一口,解乏,也驱寒。再说,喝点酒,夜里遇到啥不干净的,也能壮壮胆。”
丫蛋似懂非懂地点头,继续低头写作业。我端着酒盅,看着窗外的夜色,风刮过屋檐,依旧“呜呜”作响,可屋里的油灯亮着,饼子的香味还没散,酒意暖着身子,倒不觉得怕了。
这农村的日子,就像这散装白酒,看着普通,喝着辛辣,可细细品,总有股子踏实的滋味。那些邪乎事儿就像夜里的风,看着吓人,可只要守着规矩,心里有底,再配上一口酒,一口饼子,也就不怕了。
我抽了口烟袋锅子,烟圈在灯光里慢慢散开,心里琢磨着,明儿个陪李村长买完黄纸,得去老栓家看看,那吊死鬼的牌位,可得立得周正,不然这三更天的纸钱,怕是还得惹出是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