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闹吊死鬼
日头刚落山,老洼村就沉进了黑里,只有几家窗户透出点昏黄的油灯亮,风刮过土房的屋檐,“呜呜”响得像哭。我刚把丫蛋哄睡,就听见院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力道又急又重,透着股子慌劲儿。
我披上皮绳束腰的灰色棉袄,蹬上扎着绑腿的棉裤,摸起炕头的烟袋锅子,顺手点亮了桌上的小油灯——灯芯跳了跳,昏黄的光映着土墙上的裂纹,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开门一看,是村西头的光棍刘老栓,脸白得像纸,浑身抖得直晃,手里攥着件脏得发亮的棉袄,一股汗馊味直往鼻子里钻。
“周、周婶子,救命……我家闹鬼了!”刘老栓话都说不利索,牙齿打颤的声响在夜里格外清楚。
我心里咯噔一下,掏出烟袋锅子怼了旱烟,点着猛吸一口,烟圈裹着白雾吐出来,压了压心里的发毛:“慌啥?慢慢说,啥鬼?”
“是、是吊死鬼!”刘老栓咽了口唾沫,眼神直勾勾的,像是见了阎王,“后半夜我睡得正香,听见房梁上有‘咯吱’声,抬头一看,一个穿黑褂子的男人吊在上面,舌头伸老长,脸紫得发黑,直勾勾盯着我!”
我皱了皱眉,刘老栓住的是间百年老土房,据说民国年间就有人在那房梁上吊过,后来荒了几十年,他去年才拾掇着住进去,房里的被子褥子脏得结成了硬块,满是霉味,本就是聚阴的地界。
“走,去看看。”我拎起小油灯,把烟袋锅子别在腰上,刚转身,就见院门外站着个黑影,烟头在黑里明灭,是李村长。
“我听说老栓家出事了,过来瞅瞅。”李村长声音沙哑,手里攥着个旱烟袋,烟杆油光发亮,显然是攥了一辈子的老物件。他话不多,却往我身边凑了凑,显然是打算一起去。
刘老栓的土房在村西头的坡底下,墙皮掉得一块一块的,窗户纸破了好几个洞,透着里面昏黄的光。推开门,一股霉味混着烟味扑面而来,屋里乱得像猪圈,炕上铺着的被子黑得发亮,褥子底下露着稻草,脏得让人挪不开眼。
房梁上空荡荡的,可小油灯的光一照,能看见梁上有一道深色的勒痕,像是刚挂过东西。我把油灯举高,绕着房梁走了一圈,烟袋锅子在手里攥得紧紧的,突然瞥见墙角的蜘蛛网动了动,像是有风吹过,可门窗都关得严实。
“咯吱……咯吱……”
就在这时,房梁突然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木头承重的动静。刘老栓“嗷”一嗓子,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李村长眉头一皱,往炕沿上一坐,掏出旱烟袋点着,猛吸一口,没说话,可眼神里的凝重藏不住。
我对着房梁慢悠悠开口,烟袋锅子往梁上指了指:“这位老哥,看你也是个可怜人,吊在这儿几十年,想必是有冤屈,可刘老栓是个浑人,不懂规矩,你缠着他也出不了气,不如说说,到底想要啥?”
话音刚落,油灯的火苗突然晃了晃,变得忽明忽暗,墙角的蜘蛛网又动了,这次看得真切,像是有个模糊的人影在那儿晃。我掏出腰间的桃木簪,往油灯里蘸了点灯油,往房梁上一扔,桃木簪“啪”地砸在勒痕上,发出“滋啦”的声响,像是烧红的铁碰到水。
“我冷……我饿……”一个飘忽的声音在屋里响起,像是从房梁上传下来的,透着股子凄凉。
李村长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有冤屈就说,别缠着活人,村里能帮的,绝不推辞。”
这话像是戳中了要害,屋里的风突然大了起来,油灯差点被吹灭,我赶紧护住灯芯,就见房梁的勒痕底下,慢慢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破旧的黑褂子,脑袋耷拉着,舌头往外伸着,正是刘老栓说的吊死鬼。
“我是民国三十一年吊在这儿的,欠了地主的债,被逼得走投无路。”吊死鬼的声音轻飘飘的,“这些年,没人给我烧过一张纸,冷得慌,饿得慌,昨儿个刘老栓三更天在门口烧纸,我才敢出来讨点钱。”
我心里一酸,这是个苦命人。我从兜里掏出几张黄纸,用烟袋锅子的火星点着,往地上一扔:“老哥,这些纸你先拿着,明儿个我让刘老栓给你多烧点,再给你立个牌位,让你有地方落脚,别再缠人了,中不?”
吊死鬼的身影晃了晃,像是点了点头,声音里的怨气淡了不少:“中……只要有纸烧,有地方待,我就不缠他了。”
说完,人影慢慢淡了下去,房梁的“咯吱”声也停了,油灯的火苗恢复了平稳,屋里的风也歇了。我松了口气,把烟袋锅子往地上一磕,火星子溅出来,落在纸灰里。
李村长站起身,瞥了刘老栓一眼,冷冷道:“明儿个一早,去后山砍棵松树,给这位老哥做个牌位,再买十斤黄纸,日落前烧了,往后别再三更天瞎烧纸,守好规矩。”
刘老栓连连点头,爬起来对着房梁磕了几个头:“谢谢老哥,谢谢李村长,谢谢周婶子……”
出了刘老栓家,夜已经深了,风刮在脸上像刀子,李村长走在前面,手里的旱烟袋冒着青烟,突然开口:“往后村里得立个规矩,每月初一十五,给村里的孤魂野鬼烧点纸,别再让这些苦命人缠上活人。”
我点了点头,吸了口烟袋锅子,烟味混着土腥味,心里踏实了不少。可我知道,老洼村的夜,从来都不太平,那些藏在黑影里的冤魂,那些不守规矩的活人,总有一天,还会把三更天的纸钱,烧得人心惶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