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苏家后事,灵堂
八月末的风裹着初秋的凉意,吹得苏府门前的白幡轻轻飘动。
灵堂就设在苏卿生前居住的院子里,素白的帷幔从院门一直垂到正屋,廊下挂着的白灯笼映着“奠”字,在暮色里泛着清冷的光。
苏桉穿着一身重孝,跪在灵前的蒲团上,手里捏着一炷香,目光落在供桌上苏卿的牌位上,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却依旧挺直着脊背,没让眼泪掉下来。
“大小姐,灵堂的布置您再看看,还有哪里需要改的?”管事捧着一张清单,轻声问道。清单上列着灵堂的每一处细节——供桌上的祭品是苏卿喜欢的荷花酥、桂花糕,烛台是她曾在首饰铺看中的青釉款,连灵前铺的蒲团,都是她生前最爱的软绒材质。
苏桉缓缓起身,走到供桌前,指尖轻轻拂过那碟荷花酥。
酥皮还是脆的,是她特意让厨房按苏卿生前的口味做的,可再也没人会笑着说“姐姐,这荷花酥真好吃”了。“把那盏青釉灯移到牌位左边,”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卿卿怕黑,左边离窗户近,亮堂些。”
管事连忙应下,让人调整灯的位置。
青禾站在一旁,手里捧着苏卿未绣完的荷瓣帕子,看着苏桉细致地核对每一处细节,眼眶忍不住红了——大小姐嘴上不说,心里却比谁都疼,这些天她几乎没合过眼,连饭都没好好吃几口,却把苏卿的葬礼安排得处处妥帖,全是苏卿喜欢的样子。
“沈公子来了。”门外传来下人的禀报,声音里带着几分犹豫。
苏桉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让他进来。”
沈锦川走进院子时,身上还沾着晨露,显然是天不亮就从沈府赶来的。他穿着一身素色丧服,头发用一根白绳束着,脸色比之前更显憔悴,眼眶通红,手里捧着一个锦盒,站在院门口,看着满院的白幡与灵堂,脚步像被钉在原地,连呼吸都放轻了。
“我……我来帮忙。”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走到苏桉面前,将锦盒递过去,“这里面是卿卿喜欢的珍珠钗,我找了好久才找到……想放在她的灵前。”
苏桉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圆润的珍珠钗,钗头缀着小小的珍珠,是苏卿十七岁生辰时,曾在首饰铺多看了两眼的款式。她轻轻将钗放在供桌上,挨着那支荷瓣银簪,声音依旧平静:“她会喜欢的。”
沈锦川看着供桌上的祭品、烛台,还有那支珍珠钗,心里像被刀割般疼。他想帮忙布置灵堂,想为苏卿做些什么,可走到灵前,看到苏卿的牌位,看到满室她喜欢的东西,却突然手足无措起来——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傻傻地站着,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我……我帮着摆祭品吧?”他试探着伸手,想去拿那碟桂花糕,却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茶杯,茶水洒在供桌上,溅湿了苏卿的牌位。
“小心!”苏桉连忙上前,用帕子轻轻擦拭牌位上的水渍,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苏卿。
沈锦川的脸瞬间涨红,又瞬间变得苍白,他慌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帮你擦……”说着就想伸手去拿帕子,却被苏桉避开了。
“不用了,我自己来。”苏桉的语气依旧平静,没有指责,却带着一种疏离的客气,“你要是累了,就去旁边的凳子上歇会儿。”
沈锦川的手僵在半空,心里满是愧疚与无措。他看着苏桉熟练地擦拭牌位,看着她细致地调整供桌上的物品,看着她跪在灵前,背脊挺得笔直,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外人——他是苏卿的未婚夫,是害死她的人,却连为她布置灵堂都做不好,连守在她灵前都显得多余。
“我……我守在这里吧。”他走到灵前的蒲团旁,慢慢跪下去,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死死地盯着苏卿的牌位,眼泪无声地掉下来,砸在蒲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苏桉看着他跪在灵前的模样,心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麻木的疼。她知道,沈锦川的愧疚是真的,可再多的愧疚,也换不回苏卿的生命。她转身继续忙碌,安排下人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叮嘱厨房准备素宴,核对送葬的名单,每一件事都做得有条不紊,仿佛不知疲倦。
前来吊唁的宾客渐渐多了起来。有苏卿的闺中密友,有苏家的世交,还有一些曾与沈家有过往来的官员。苏桉站在灵堂门口,一一接待,脸上带着得体的哀伤,礼数周全,没有一丝疏漏。
“苏大小姐,节哀。”一位穿着素色衣裙的夫人握住苏桉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卿卿这孩子,那么乖巧懂事,怎么就这么走了……”
“多谢夫人关心。”苏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语气平静,“生老病死,皆是命数,能让她走得体面些,我就安心了。”
送走宾客,苏桉转身回到灵堂,看到沈锦川依旧跪在蒲团上,额头抵在供桌边缘,肩膀微微颤抖。供桌上的荷花酥已经凉了,桂花糕也少了一块——想来是他饿极了,偷偷吃了一口,却又想起这是给苏卿的祭品,便再也没动过。
“吃点东西吧。”苏桉递过去一块素饼,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卿卿在天有灵,也不愿看到你这样作践自己。”
沈锦川抬起头,眼眶通红,脸上还沾着泪痕,他接过素饼,却没有吃,只是紧紧攥在手里,声音哽咽:“我对不起她……我连为她守灵都做不好,连她喜欢的东西都摆不好……”
“她要的不是这些。”苏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她生前最盼着你好,盼着沈家能洗清冤屈,盼着你能活得堂堂正正。你现在这样,才是真的对不起她。”
沈锦川的身体猛地一震,手里的素饼掉在地上。他看着苏桉,眼泪汹涌而出:“我知道……我知道我错了……可我一看到她的牌位,一想到她最后说‘回不去了’的模样,我就疼得快要活不下去了……”
“疼就忍着。”苏桉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几分坚定,“这是你欠她的,你该受着。但你不能一直沉浸在疼痛里,你要好好活着,替她完成未完成的心愿,替她看看这个世界,这才是对她最好的告慰。”
沈锦川没有说话,只是重新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供桌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苏桉看着他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灵堂——她知道,有些道理,沈锦川需要自己想明白;有些疼痛,他需要自己熬过去。
夜幕降临,灵堂里的烛火依旧明亮。苏桉打发走所有下人,让他们回去休息,自己则坐在灵堂旁边的小凳上,看着沈锦川跪在灵前的背影,看着供桌上苏卿的牌位,眼眶终于控制不住地红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滑落,砸在素白的孝衣上。她想起苏卿小时候,总喜欢在她做针线活时,趴在她身边,奶声奶气地问“姐姐,你在绣什么”;想起苏卿定亲那天,兴奋地拉着她的手,说“姐姐,我要嫁给锦川了,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想起苏卿病重时,虚弱地说“姐姐,我累了”,却依旧对她说“我不怪你”……
那些温馨的画面,如今都成了最锋利的刀,一遍遍割着她的心。她多想再听苏卿喊一声“姐姐”,多想再陪苏卿去看一次荷花,多想再为苏卿熬一次她喜欢的红枣桂圆汤,可这一切,都成了永远无法实现的奢望。
灵堂里,沈锦川的哽咽声渐渐低了下去。他缓缓抬起头,看着苏卿的牌位,声音带着破碎的坚定:“卿卿,我知道错了。我会好好活着,会帮沈家洗清冤屈,会替你完成所有未完成的心愿。你等着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苏桉坐在小凳上,听着他的话,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她知道,沈锦川的醒悟来得太晚,却终究还是来了。她站起身,走到灵前,与沈锦川并排跪下,手里捏着一炷香,轻轻插在香炉里。
“卿卿,安息吧。”她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温柔,“姐姐会帮你看着,看着沈锦川好好活着,看着沈家洗清冤屈,看着那些伤害你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你在九泉之下,放心吧。”
烛火映着两人的身影,在灵堂里投下长长的影子。夜色渐深,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一丝桂花的香气,仿佛是苏卿的回应,温柔而坚定。
苏桉知道,苏卿的葬礼过后,生活还要继续。她要带着苏卿的遗憾,带着对苏卿的思念,继续走下去——帮沈家洗清冤屈,让赵嵩与三皇子付出代价,守护好苏家的一切。这些,都是苏卿的心愿,也是她作为姐姐,必须完成的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