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

御书房的召见如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地劈开了王府书房剑拔弩张的僵持,也让我心头的不安如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四肢百骸,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滞涩。紧随肃王踏出书房,廊下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如刀子般狠狠砸在脸上,刺骨的凉意顺着肌肤纹路钻进骨子里,却远不及心底翻涌的寒凉——掌心那枚铜钱上,第十一道裂痕在方才起身的瞬间悄然浮现,深如沟壑,边缘的铜屑硌得掌心生疼,如同帝心深处难以捉摸的暗纹,无声预示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入宫之行,注定步步惊心,暗藏杀机。

玄色的马车早已稳稳候在府门外,车辕上雕刻着精致的云纹,车顶覆盖着厚厚的狐裘,四角悬挂的铜铃在风雪中偶尔发出细碎的声响,却被呼啸的寒风吞没,透着几分压抑的沉寂。引路的内侍太监身着明黄绣蟒袍,腰间系着玉带,见我们出来,立刻躬下身,腰弯得几乎贴到地面,脸上堆着程式化的谄媚笑意,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可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目光在我身上不着痕迹地停留了片刻,才用尖细的嗓音恭敬开口殿下,

皇家侍从:沈小姐,陛下已在御书房等候多时,天寒地冻,二位快上车吧,莫让陛下久等了。

肃王微微颔首,神色依旧沉静,只是侧身让我先登车的动作,比往日多了几分隐晦的护持。他宽大的玄色衣袖不经意间拂过我的手腕,带着一丝微凉的暖意,像是无声的安抚,又像是在提醒我谨言慎行。我抬眸看向他,他眼底深邃如寒潭,平静无波,唯有指尖微不可察的收紧,泄露了他此刻并非表面那般从容不迫。

掀帘上车的瞬间,一股暖意扑面而来,车内铺着厚厚的狐裘软垫,触感柔软温热,角落里放置的暖炉散发着阵阵松针香气,驱散了周身的寒气,却驱不散我心头的阴霾。我顺势坐下,将铜钱紧紧攥在掌心,冰凉的铜面贴着温热的肌肤,第十一道裂痕的棱角反复硌着掌心的皮肉,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方才在王府书房的每一句对话,从科场案的联盟到和离的契约,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印证着那个可怕的猜想——我们自以为隐秘的算计,或许早已一字不落地传入了皇帝耳中,这肃王府乃至京城的每一寸土地,都可能遍布着陛下的眼线。

马车缓缓驶动,车轮碾过积雪覆盖的青石板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沉闷而压抑,像是敲在人心上,沉甸甸的。窗外的街景在风雪中飞速倒退,原本热闹的街市因严寒变得萧条,偶尔有行人裹紧棉衣匆匆而过,缩着脖子躲避寒风,两侧的店铺大多关门歇业,唯有几家酒楼茶馆还透着暖黄的灯火,却也显得格外寂寥。朱红的宫墙在风雪中愈发巍峨威严,高墙之上覆盖着皑皑白雪,飞檐斗拱如巨兽的利爪,盘踞在京城正中,仿佛一只蛰伏的猛兽,正静静等待着猎物踏入早已布好的陷阱。

肃王静坐于对面,闭目养神,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周身的气压却愈发低沉,连车内暖炉的热气都仿佛被这无形的压力阻隔,让人莫名感到窒息。我几次想开口询问,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在这深宫高墙之外,在这皇帝的眼线可能无处不在的地方,任何多余的话语都可能成为祸端。

可心底的不安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理智,最终还是忍不住轻声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被车轮碾雪的声响掩盖

沈长宁:殿下,王府之中,怕是有陛下的人。方才我们商议契约不过一刻钟,陛下便即刻召见,这般迅速,绝非巧合。”

他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眼眸中没有丝毫诧异,反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轻轻颔首,薄唇轻启,声音同样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江淮之:皇宫内外,朝堂上下,何处没有陛下的眼线?自古以来,帝王心术,最是忌惮权臣结党,更遑论你我这般带着明确利益联盟的婚事。从陛下赐婚那日起,你我便已是他棋盘上的两枚棋子,区别只在于,是心甘情愿任人摆布,还是借着这棋盘之势,寻一条破局之路。

他的话语直白而冷静,没有丝毫避讳,却让我心头的震撼愈发强烈。原来他早已洞悉一切,所谓的联盟,所谓的婚事,从一开始就处在皇帝的掌控之中,我们所有的挣扎与算计,或许都只是在帝王的默许之下,上演的一场戏码。

话音落下的瞬间,马车恰好稳稳停在宫门之外,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轻响,随即陷入沉寂。车外传来内侍太监尖细的声音,依旧是那副恭敬的语调,却多了几分催促之意:皇家侍从:殿下,沈小姐,皇宫到了,陛下还在御书房等着二位呢。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将铜钱小心翼翼地藏入袖口内侧,指尖反复摩挲着冰凉的铜面,试图从中汲取一丝力量。肃王率先掀帘下车,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车内,吹动了我的鬓发。他回身向我伸出手,掌心温热干燥,带着沉稳的力量,指尖的薄茧摩挲着我的手背,传递着无声的信号。我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将手放入他的掌心,借着他的力道稳稳下车。

踏入皇宫的那一刻,一股森然的肃穆感扑面而来。青砖铺就的御道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踩上去发出“簌簌”的声响,两侧的宫灯在风雪中摇曳,暖黄的光晕透过灯笼纸,在积雪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明明灭灭,如同此刻难以捉摸的人心。宫墙两侧的松柏裹着白雪,枝干挺拔如卫士,却透着一股冰冷的肃杀之气,远处的宫殿飞檐翘角,在铅灰色的天空下勾勒出冷峻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雪后的寒气,让人莫名感到心悸。

内侍太监在前引路,脚步轻缓无声,宽大的蟒袍下摆扫过积雪,留下浅浅的痕迹。我们紧随其后,沿着御道缓缓前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不敢有丝毫懈怠。沿途值守的侍卫身着铠甲,手持长枪,神色肃然,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过往之人,连呼吸都带着严谨的节律,仿佛稍有异动,便会立刻拔刀相向。

御书房位于皇宫深处,沿途经过数重宫门,每一道宫门都有侍卫严密值守,见我们到来,齐齐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却没有任何人敢抬头直视,唯有眼底的审视藏不住地流露出来。越是靠近御书房,周遭的气氛便愈发压抑,连风雪的呼啸声都仿佛减弱了几分,只剩下脚步踩在积雪上的声响,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宫道之中。

终于抵达御书房外,朱红的大门紧闭,门楣上悬挂着“御书房”三个鎏金大字,在风雪中依旧透着威严。门外值守的侍卫比沿途所见更为肃然,铠甲上的雪花未及融化,映着寒光,手中的长枪斜指地面,枪尖的寒芒让人不寒而栗。内侍太监上前一步,对着守门侍卫微微颔首,而后提高音量,对着御书房内恭敬通报皇家侍从:启禀陛下,肃王殿下与沈长宁小姐已到,请求觐见。

片刻的沉寂过后,御书房内传来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语调平缓,却听不出半分真正的暖意,反而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

皇家侍从:宣肃王、沈长宁觐见。

话音落下的瞬间,肃王下意识地握紧了我的手,指尖微微用力,像是在传递着“沉着应对”的信号,而后缓缓松开手,率先迈步向御书房内走去。我定了定神,紧随其后,刚一踏入房门,便感觉到一道锐利如刀的目光落在身上,如实质般沉甸甸的,让我忍不住瞬间绷紧了脊背,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

御书房内暖意融融,四角的炭盆里银丝炭燃得正旺,火焰跳动,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龙涎香与墨香,混合着纸张的古朴气息。皇帝身着明黄常服,常服衣襟上绣着细密的五爪龙纹,在烛火的映照下若隐若现,透着与生俱来的帝王威仪。他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双手搭在扶手上,指节微微收紧,面容含笑,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无半分笑意,目光如鹰隼般在我和肃王身上来回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探究,仿佛要将我们的心思彻底看穿,连一丝一毫的隐秘都不放过。

龙椅之下,两侧摆放着数张紫檀木座椅,左侧首位坐着一位身着紫色蟒袍的中年男子,面容与皇帝有几分相似,眉宇间带着几分倨傲,正是当今太子。太子身旁坐着几位宗室亲王与朝中重臣,李嵩赫然在列,他身着绯色官袍,端坐在那里,目光阴鸷地看向我,眼底藏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与怨毒,显然对之前科场案的牵扯仍怀恨在心。右侧的座椅上则坐着几位后宫嫔妃,为首的是皇后,身着凤袍,面容端庄,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身上,却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这般阵仗,哪里是商议大婚事宜,分明是一场不动声色的审视与敲打。我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掌心的铜钱仿佛再次变得冰凉,第十一道裂痕的棱角硌得皮肉生疼,隐约间,我仿佛能感受到铜面下潜藏的寒意,正顺着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预示着这场御书房的召见,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凶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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