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

雪夜递刀才罢,寒意还凝在袖口,我便被两名黑衣卫架着,踉跄闯入都察院暗堂。一盏油灯如豆,将两条人影拓在斑驳墙上,肃王的玄氅与刘安的囚衣,在昏暗中划开生死界限。黎明前的寒雾漫进窗缝,我攥紧掌心铜钱,暗誓要让李嵩的刀,今日反刃他自己。

子时一刻,都察院后堂的木栅门吱呀合拢,隔绝了外界所有声响,只剩灯油燃烧的噼啪声,在空荡厅堂里格外清晰。刘安被死死绑在刑架上,手腕脚踝勒出深紫血痕,破布塞住了他的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哀鸣,眼底翻涌着绝望与恐惧,像被猎物逼到绝境的困兽。

肃王倚案而立,玄色锦氅半掩着腰间长剑,衣料上暗绣的银线在油灯下流转,明明是静坐的姿态,却如同一柄未出鞘的利刃,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他指尖叩了叩案上摊开的账册,那是我雪夜冒死递出的“刀”——通州粮仓的烛油领用账册副本,密密麻麻的数字间,藏着李嵩挪用官银、中饱私囊的铁证。

“沈家女郎,二十字旗语已核对无误,通州库藏短缺烛油两千斤,赃数坐实。”肃王抬眼,目光如寒潭,声音冷而低沉,不带一丝波澜,“如今要他开口指认主使,你问,我记。”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因寒夜奔波泛起的腥甜,缓步走到刘安面前。指尖拂过他腕上青筋暴起的脉门,ICU里学过的时间线问供法,此刻成了这古代刑堂最锋利的武器——人在极度恐惧时,脉搏的起伏会暴露真相,而精准的时间节点追问,能击溃最顽固的心理防线。

“刘掌事,天启三年冬,你奉命押送通州粮仓烛油,中途私换劣等油膏,将两千斤上等烛油转运至李嵩私宅,可有此事?”我语速平稳,每一个字都像敲在冰面上,清晰而锐利。刘安的脉搏骤然急促,瞳孔缩了缩,挣扎着想要摇头,却被绳索牢牢固定。

肃王笔下如飞,狼毫划过宣纸的沙沙声,与刘安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我俯身,凑到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账册上有你的亲笔签名,押送兵丁已有三人招供,你以为还能抵赖?”

破布被他咬得咯咯作响,眼底的绝望渐渐染上疯狂。我直起身,继续追问,每一个问题都精准戳中要害:“李嵩许诺你,事成之后升你为通州粮仓主事,还会为你儿子谋取国子监监生名额,对吗?”“烛油换得的银两,一半存入了你妻弟在京城的当铺,另一半由李嵩心腹代为保管,可有差错?”

灯芯突然噼啪炸响,溅起一点火星,落在账册边缘,烧出一个小小的焦痕。窗外的雪粒砸在窗棂上,噼啪作响,像是为这场审讯倒计时。刘安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脉搏狂跳不止,我知道,他的心理防线即将崩溃。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雕花窗棂外,映出一道熟悉的身影。是父亲!他不知何时赶来,身披一件旧棉袍,身形在风雪中显得有些单薄。隔着一层朦胧的窗纸,他手中举着一个小小的酒盏,对着我遥遥示意,唇形无声地开合:“长宁,收尾。”

那一瞬,记忆如潮水般涌来。ICU里,父亲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却依旧努力抬起手,对我比出“加油”的手势,眼底是满满的信任与期许。此刻窗外的父亲,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叠,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鼻尖骤然发热,眼泪险些落下。我深吸一口气,扬起嘴角,对着窗外的父亲轻轻点头,心中默念:父亲,女儿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袖口,那里藏着一张沈家的族谱拓片。从父亲蒙冤入狱,到沈家被诬陷通敌,这已是我们沈家遭遇的第七道难关。每一次,都是父亲在前方支撑,而这一次,轮到我来守护这个家,守护父亲。这一问,必须赢。

“刘安,事到如今,你若如实指认主使,尚可从轻发落。”我转回身,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他的眼睛,“但若执意包庇,等待你的,便是满门抄斩的下场。你儿子今年刚满十岁,你忍心让他为你的愚忠陪葬吗?”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刘安浑身一软,眼中的疯狂褪去,只剩下无尽的颓丧。他缓缓闭上眼,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哭声,塞在嘴里的破布被泪水浸湿。

肃王侧眸,与我视线相撞,不过短短0.3秒,却仿佛传递了千言万语。他突然倾身,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我能听见:“最后一问,你押‘主使’,不直接点出李嵩,不怕他反咬一口,将罪责推到旁人身上?”

我唇角微扬,露出一抹胸有成竹的笑容,同样低声回应:“押‘主使’,是给你留足把柄。李嵩树大根深,朝中党羽众多,若此时直接点出他的名字,难免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被他反咬一口,说我们屈打成招。”

“而‘主使’二字,既坐实了他的主导地位,又给了你周旋的空间。”我顿了顿,看着肃王眼底渐渐浮现的赞赏,继续说道,“等后续证据集齐,再将‘主使’与李嵩牢牢绑定,那时他才是真正的插翅难飞。押‘李嵩’,只是给他留一条死路,太过便宜;押‘主使’,才能让他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肃王眉梢轻挑,眼底浮出似笑非笑的赞赏,指尖在剑柄上轻轻轻点,像是在回应我的默契。就在刘安睁开眼,准备开口的瞬间,肃王抬手,声音洪亮:“录供,画押!”

刘安张了张嘴,声音嘶哑破碎,却清晰地吐出“主使李嵩”四个字。肃王笔下不停,迅速记录下他的供词,随后命人取下刘安口中的破布,递上沾了印泥的毛笔。刘安颤抖着握住笔,在供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按下鲜红的手印。

这一刻,权谋的暗线悄然涌动。刘安的口供,不仅坐实了李嵩主使挪用烛油的罪行,更牵扯出他多年来培植亲信、安插党羽的内幕。那些被李嵩打压的寒门士子,早已蠢蠢欲动,只需一纸弹劾,便能掀起朝堂巨浪。而国子监祭酒一职,本是李嵩党羽囊中之物,如今李嵩自身难保,祭酒人选自然松动,肃王布下的棋局,终于迈出了关键一步。

我掌心的铜钱微微发烫,指尖摩挲着上面新增的一道裂纹——这是第七道裂纹了。从决定为父洗冤的那一刻起,这枚铜钱便成了我的信物,每闯过一道难关,便会多出一道裂纹,也象征着我与父亲的羁绊,越发深厚。

肃王收起供状,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怀中。他转身,与我同步向门外走去,雪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两道呼吸在寒空气中交织,渐渐同频,也同命。我们都清楚,这只是开始,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加艰难,但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并肩前行。

供状画押的瞬间,门外的风雪似乎小了些。肃王突然停下脚步,俯身靠近我,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低声道:“沈家女郎,你又欠我一次。

我转头,迎上他深邃的眼眸,唇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容:“王爷此言差矣,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谈不上谁欠谁。”

他低笑一声,转身推开房门,风雪扑面而来,却挡不住我们眼中的坚定。黎明将至,而一场更大的风暴,才刚刚拉开序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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