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屏

辰时初刻的皇城,钟鼓撞得雪幕都发颤。

我刚挤到贡院外墙下,三声放榜炮便炸得耳膜嗡嗡响,雪沫子顺着斗笠檐往下掉,混着人潮的热气化成水珠。掌心那枚铜钱被攥得滚烫,指腹摩挲着三道旧裂纹,昨夜在沈府庭院立誓时添的第四道,此刻竟似要发烫裂开——赢了,沈家女二甲传胪,入国子监刻屏留名;输了,不仅沈家在京城士族里抬不起头,还要沦为肃王那群权贵的笑柄。

“让让!让让!” 有人高声喊着挤过人群,我被撞得一个趔趄,斗笠滑落,青丝扫过脸颊。抬眼时,正望见贡院朱红大门内,宦官们扛着明黄卷轴稳步走出,榜文上的黑字在雪光下格外刺眼。

人群瞬间静得能听见雪落声,只余卷轴展开的簌簌响。我屏住呼吸,目光顺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往上爬——三甲、二甲末、二甲中…… 心脏越跳越快,指尖掐进掌心,铜钱的棱角硌得生疼。

“沈怀瑾!” 一声高喊划破寂静,“二甲第一!沈怀瑾在这儿!”

我浑身一震,猛地抬头,果然在二甲首位瞧见自己的名字,笔锋遒劲,墨迹未干。人群哗地炸开,惊叹声、议论声混着雪粒翻飞

百姓:沈家居然出了个二甲第一的女郎!前几日还说沈家要垫底,这是逆风翻盘啊!”

我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下来,掌心铜钱似有感应,裂纹处竟微微发烫。

江淮之:啧,倒是没让本王失望。

清冷的嗓音从身侧传来,带着几分戏谑。

我转头,便见肃王掀开车帘而出,玄色狐裘衬得他面如冠玉,腰间玉带勾着银鞘弯刀,雪沫落在他发间,竟添了几分桀骜。他身后跟着的侍从捧着一方梨花木刻屏,屏面光洁,显然是早有准备。

江淮之:沈家女郎,”

肃王迈步走近,狐裘下摆扫过积雪,留下浅浅印痕

江淮之:既中了二甲第一,敢与本王对赌一局么?

人群顿时起哄,有人喊道

百姓:肃王殿下这是要凑热闹?沈女郎可别怂!

我攥紧铜钱,抬眼望他。昨夜雪夜归途,分明瞧见他的马车停在沈府巷口,此刻他眼底的笑意,却比雪还凉。沈长宁:殿下想赌什么?

我扬声问道,声音被风吹得清亮。

肃王俯身,气息拂过耳畔,带着冷梅香江淮之:二甲传胪需刻屏记名,若沈女郎能亲手为我撰赞文刻于屏上,本王便许你沈家入国子监讲学之权。

他直起身,指尖轻点我的掌心,恰好落在铜钱裂纹处

江淮之:若你不敢,或是刻文不及本王快——便刻屏自贬,言明沈家女侥幸中第,愧列二甲。

这话戳得人群又是一阵哗然,父亲不知何时挤到我身旁,掌心全是冷汗,却死死攥着我的手腕,低声道

沈怀瑾:长宁,别冲动!刻屏是沈家脸面,输不得!

我转头看他,父亲鬓角的白发沾着雪粒,平日里沉稳的眼眸此刻满是焦灼,却仍强装豁达

沈怀瑾:但你若想赌,爹陪你扛。

他趁人不注意,将一张折叠的族谱拓片塞进我袖口,指尖用力按了按

沈怀瑾:字要收尾,人也要收尾,别给沈家列祖列宗丢脸。

拓片上是祖父当年在国子监刻屏的字迹拓本,墨迹虽淡,风骨犹存。我指尖摩挲着拓片边缘

女主内心OS:(默念)爹,祖父,这一次,我不仅要让自己的名字刻上去,还要让你们的名号,留在京城最高处。

江淮之:怎么?沈家女郎怕了?”

肃王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几分玩味。

我抬眼,与他视线撞个正着。不过0.3秒的对视,却似有电流窜过四肢百骸,心跳竟比即将落刀的刻工还快。但我偏要扬起下巴,将铜钱拍在他掌心

沈长宁:怕?我怕殿下输不起!

他低头看了眼掌心的铜钱,指尖摩挲着那四道裂纹,忽然轻笑出声,声音低沉悦耳

江淮之:好个伶牙俐齿的沈家女。

他抬手示意侍从将刻屏摆好,又递来一把锋利的刻刀

江淮之:那就赌——谁先刻完,谁便赢。

指尖松开时,铜钱落回我掌心,竟又添了一道细微的裂纹,正好五道。

我接过刻刀,冰凉的触感让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余光瞥见人群中,国子监祭酒李嵩的亲信正盯着我冷笑,而肃王身后的寒门士子们,眼神里满是期盼。我瞬间了然——这二甲名次哪里是简单的科举结果,分明牵动着国子监祭酒的人选之争。李嵩想推亲信上位,继续把持士族特权;肃王却要扶持寒门,打破士族垄断。而我这个沈家女,既是他们博弈的棋子,也得做自己命运的棋手。

江淮之:开始吧。

肃王率先执刀,笔尖沾墨在屏上落下“肃王”二字,笔锋凌厉。

我深吸一口气,展开族谱拓片,将祖父的笔法记在心头,挥笔写下“二甲第一沈怀瑾”。刻刀落下,木屑飞溅,与周围的议论声、风雪声交织在一起。父亲在旁为我挡着人群,低声道

沈怀瑾:长宁,稳着点,刻深不刻急。

肃王的刻刀速度极快,屏上字迹渐显,而我刻意放慢节奏,每一刀都力求复刻祖父的风骨。他忽然俯身,气息再次拂过耳畔江淮之:你故意放慢速度?就不怕输?

沈长宁:殿下急什么?

我头也不抬,刻刀稳稳落下

沈长宁:刻屏是留名千古的事,岂是争快慢的儿戏?

实则指尖早已沁出冷汗,铜钱的五道裂纹似在灼烧,提醒着我这一局不仅关乎脸面,更关乎沈家未来,关乎寒门士子的出路。

他轻笑一声,不再多言,只是刻刀速度更快了些。雪越下越大,落在刻屏上,被刻刀的热气融化,顺着屏面往下淌,竟似在为这场对赌添注脚。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只听见两把刻刀同时起落的“笃笃”声,与皇城的钟鼓声遥相呼应。我能感觉到肃王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我身上,带着探究与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心跳总在他视线扫来的瞬间漏跳半拍,却又被刻刀的冰凉拉回神。

“笃!”

两把刻刀同时收鞘的刹那,铜钱从我掌心滑落,落在雪地里,第五道裂纹旁,竟又添了一道细痕。刻屏上的木屑飞溅开来,混着雪沫子飘向空中。

人群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声,我抬头望去,只见两方刻屏上,“二甲第一沈怀瑾”与“肃王殿下”的字迹同时映入眼帘,笔锋各有千秋,却都力道十足。

肃王弯腰拾起雪地里的铜钱,指尖捏着递给我,眼底笑意深了几分江淮之:沈家女郎,这局——算平局?

我接过铜钱,望着六道裂纹,忽然笑了

沈长宁:平局?殿下忘了赌约,输家可要刻屏兑现承诺的。

他挑眉,刚要开口,却见贡院方向走来一正是传胪官。我心头一动,攥紧铜钱——这场对赌,才刚刚开始,而国子监的风波,怕是要因这一方刻屏,彻底搅动京城了。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