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毛边开始卷曲、剥落。林朝发现自己常常陷入一种茫然的停顿,像是走在雾里,看不清来路,也望不见去处。刚才想做什么,转身就忘了源头。他甚至开始混淆时间,某个沉闷的午后,会突然觉得像是昨天,又像是很久以前。

那些影,出现的次数少了,却更加具体。不再仅仅是轮廓,他开始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当他背对着房门时,会感到一道目光落在他的后颈,冰冷而黏腻;当他深夜从药力造就的昏沉中短暂清醒,会听到客厅里有极其轻微的、像是脚步摩擦地板的沙沙声。

他知道这都是假的,是神经在过度紧绷和药物作用下发出的错误信号。可知道归知道,身体的反应却无法欺骗自己。每一次,心脏都会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冷汗涔涔。

他开始害怕独处,害怕安静。只要林暮一离开他的视线,哪怕只是去阳台收件衣服,那恐慌就会像潮水般漫上来,将他淹没。他会立刻打开电视,将音量调到足以掩盖一切其他声响,然后蜷缩在沙发最靠里的位置,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却什么也看不进去。

林暮将他日益加剧的惊惧看在眼里。他没有点破,只是待在屋子里的时间更长了。他甚至开始将一些可以在外面做的事情也搬回家里做,比如在餐桌上整理一些零散的票据,或者修理一个坏了很久的台灯。

这天,林暮在修理卫生间洗手池下方有些渗水的水龙头。工具摊在地上,他半跪着,专注地拧动着扳手。

林朝就站在卫生间门口,不肯离开半步。他需要确认林暮在那里,需要听到那金属摩擦的、实实在在的声响,才能勉强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对空旷客厅的恐惧。

水龙头修好了,林暮开始收拾工具。他的目光扫过洗手池上方那面老旧的镜子。镜子边缘有些发黑的水渍,映出的人影也带着一种昏黄的模糊。

林暮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几秒钟。他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神有些飘忽,仿佛透过那层水银涂层的反射,看到了别的什么。

林朝靠在门框上,看着哥哥的背影,和他映在镜子里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忽然,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表情,在林暮的嘴角一闪而过。那不是疲惫,也不是惯常的沉默,而是一种……极其隐晦的,近乎是“厌恶”的抽动。

非常快,快得像错觉。林朝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看到了。

紧接着,他看见林暮抬起手,不是去拿工具,而是用指关节,极其用力地、近乎凶狠地,叩击了一下镜面。

“叩。”

一声沉闷的脆响,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回荡。

镜子没有碎,只是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映出的影像扭曲了一瞬。

林朝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林暮却已经恢复了常态。他像是只是随手敲掉镜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面无表情地弯腰,捡起地上的工具,站起身。

“修好了。”他说,声音听不出任何异常。他侧身从林朝身边走过,带着一身淡淡的金属和水汽的味道。

林朝僵在原地,心脏还在砰砰直跳。他看向那面镜子。镜子已经停止了晃动,重新映出他苍白而惊惶的脸,以及身后空荡荡的卫生间门口。

刚才……那是什么?

哥哥为什么要那样敲击镜子?他看到了什么?还是……只是不耐烦?

无数个疑问像气泡一样涌上来,却又找不到出口。他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双写满恐惧和困惑的眼睛,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寒冷。

那面镜子,仿佛不再仅仅是一面镜子。它像是一扇模糊的窗,隔着他看不见的屏障,映照出哥哥内心某个他从未触及的、黑暗的角落。

而那个角落里的东西,似乎比他所见过的任何幻影,都更加令人不安。

林暮已经走到了客厅,开始将工具归位。他的背影依旧挺直,动作依旧有条不紊。

可林朝却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从那片沉默的背影里汲取到丝毫的安心。

有些东西,一旦出现了裂痕,就再也无法复原。

就像那面被用力叩击过的镜子,即使没有破碎,那声沉闷的回响,也已经深深地烙在了心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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