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尾巴带着一种垂死的挣扎,闷热与潮湿交织,像一块厚重的湿布裹住口鼻。林朝开始失眠。

不是之前那种被噩梦惊醒的睡眠中断,而是彻彻底底的清醒。他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窗外夜虫烦躁的鸣叫,听着隔壁房间哥哥平稳的呼吸声——那呼吸声有时也会在深夜变得悠长而缓慢,仿佛也并未真正安眠。

大脑像一部失控的机器,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着那些不堪的画面和声音。同事躲闪的目光,审查人员冰冷的追问,电话里那句“屈就”,邻居欲言又止的怜悯,还有照片背面那行被泪水晕开的祝愿……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反复碾过他已经脆弱不堪的神经。

白天积累的疲惫到了夜晚反而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亢奋的、令人心悸的清醒。他会一直躺到天色蒙蒙亮,才能因为极度的精神耗竭而短暂地昏睡过去一两个小时,然后又在疲惫和头痛中醒来,开始新一轮的循环。

几天下来,他的眼下挂上了浓重的、无法消散的青黑,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白。食欲也变得更差,对着林暮精心准备的饭菜,常常只是动几筷子就再也咽不下去。

林暮看着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眉头几不可察地越蹙越紧。

这天下午,林暮出门了一趟,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印着药店logo的白色塑料袋。他没有刻意隐藏,但也没有解释,只是将袋子放在书桌抽屉里。

林朝蜷在沙发上,看到了那个袋子,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他没有问,甚至刻意移开了目光,仿佛不去看,那个袋子和它所代表的东西就不存在。

然而,失眠依旧持续。又一个深夜,林朝在黑暗中徒劳地数着羊,数字在脑海里混乱地跳跃,最终又落回那些啃噬人心的画面上。他感到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胸口闷得发慌,几乎要喘不过气。

他猛地坐起身,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刺得他眼睛生疼。他需要一点声音,一点能盖过脑子里那些噪音的东西。他拿起手机,胡乱地点开一个音乐软件,随便选了一个歌单,将音量调到适中。

音乐流淌出来,是舒缓的钢琴曲。但他听不进去,那些音符反而成了另一种干扰,与脑海里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更加令人烦躁。

他烦躁地关掉音乐,将手机扔到一边。屋子里重新陷入死寂,而脑海里的喧嚣却变本加厉。

就在这时,他听到隔壁房间传来轻微的响动。是下床的声音。

他的身体瞬间绷紧。

脚步声在门外停顿了一下,然后是走向厨房的声音。他听到橱柜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电水壶被拿起,按下开关。轻微的嗡鸣声响起。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靠近了他的房门。没有敲门,门把手被轻轻转动,门开了一条缝。

林朝僵在床上,没有回头。

林暮没有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口。他手里端着一个杯子,热气袅袅升起。

“睡不着?”林暮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

林朝背对着他,喉咙发紧,发不出声音。

林暮等了几秒,没有等到回答,便走了进来。他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不是牛奶,也不是清水,而是一杯冒着热气的、颜色深浓的液体,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类似甘草和植物的混合气味。

“喝了吧。”林暮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安神的。”

林朝的视线落在那个杯子上。深褐色的液体在灯下泛着微光。他知道这是什么。是那个药店塑料袋里的东西。

一种混合着抗拒和屈辱的情绪涌上来。他已经沦落到需要靠药物才能入睡的地步了吗?

他紧紧抿着嘴唇,没有动。

林暮也没有催促,只是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他。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时间在沉默中对峙。窗外的虫鸣似乎也消失了,只剩下电水壶保温状态下极其微弱的电流声,以及两人之间无声的角力。

最终,是林朝先败下阵来。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他。他抗拒不了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精神濒临崩溃的痛苦,也抗拒不了哥哥那沉默却强大的意志。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地触碰了一下杯壁。温度刚好,是能入口的温热。

他端起杯子,闭上眼,像是喝下某种毒药般,将那杯味道古怪的液体一饮而尽。温热的药汁滑过喉咙,留下淡淡的苦涩和回甘。

林暮接过空杯子,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重新剩下林朝一个人。他躺了回去,关掉灯,睁着眼睛在黑暗里等待着。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药物真的起了效,那股焦灼的、让他无法安宁的亢奋感,似乎真的在慢慢平息。脑海里的画面变得模糊,声音也逐渐远去。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模糊地想,也许,偶尔的屈服,也并非不可接受。

至少,可以暂时逃离这无休无止的、清醒的折磨。

窗外,夜色浓重如墨。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