滞涩

空气彻底变得粘稠起来。雨暂时歇了,但太阳并未露面,只有白茫茫的水汽蒸腾,闷得人喘不过气。墙壁、地板、甚至晾在阳台的衣服,都摸上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意。

林朝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像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皮肤底下爬行。那种麻木的平静被打破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坐立难安的焦灼。他频繁地在客厅和卧室之间走动,脚步虚浮,毫无目的。沙发再也无法容纳他,那个固定的角落变得像针毡一样。

他甚至开始无意识地啃咬自己的指甲,直到指尖传来清晰的痛感才猛然惊觉。看着被自己啃得参差不齐的指甲边缘,一种强烈的自我厌弃感涌上来,比之前更深,更尖锐。

林暮将他的焦躁看在眼里。他没有出声安抚,也没有试图阻止那些无意识的小动作。他只是更加沉默,像一块被潮气浸润得更加沉重的石头。

这天下午,林暮在清理厨房下水道。老旧的管道在潮湿天气里更容易堵塞,水流下去的速度变得异常缓慢。他挽起袖子,用简单的工具一下下地疏通着,金属与管道摩擦发出沉闷而滞涩的声响。

那声音,吱嘎——吱嘎——,像锉刀一样磨着人的神经。

林朝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哥哥专注而费力的背影,听着那令人牙酸的声音,胸口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他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别弄了!”他突然脱口而出,声音因为压抑而显得有些尖利。

林暮的动作顿住了,握着工具的手停在半空。他没有回头。

厨房里只剩下水龙头没有关紧的、滴滴答答的水声。

林朝喊出那句话后就后悔了。一股热血冲上头顶,让他脸颊发烫。他张了张嘴,想道歉,想说点什么,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猛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回了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砰”的一声巨响,在沉闷的屋子里回荡,然后迅速被寂静吞没。

林暮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停顿了几秒,然后缓缓放下工具,关掉了水龙头。那令人烦躁的滴水声停止了。

他直起身,看着被疏通后顺畅流走的水流,眼神空洞。挽起的袖子下,小臂线条紧绷。

他没有去敲林朝的房门,也没有离开厨房。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失去指令的机器,过了很久,才慢慢放下袖子,开始收拾工具,清理水槽边的污渍。动作缓慢,带着一种深深的倦怠。

房间里,林朝背靠着紧闭的房门,滑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闷痛。

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只是受不了了。受不了这无处不在的潮湿,受不了这死寂的沉默,受不了哥哥那永远平静无波的脸,更受不了自己这副失控的、令人厌恶的样子。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要承受这些?为什么连发泄都显得如此丑陋和不堪?

泪水混合着汗水滑落,咸涩无比。他用力咬住自己的手腕,直到嘴里尝到血腥味,才勉强压制住那即将冲口而出的、更歇斯底里的呐喊。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他的房门外。

林朝猛地屏住呼吸,全身肌肉都绷紧了。

门外的人没有敲门,也没有说话。只是停留了大概十几秒,然后,脚步声又轻轻地离开了,走向了客厅。

林朝瘫软下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傍晚,林暮依旧做好了晚饭。简单的清粥小菜,摆放在桌上。

林朝磨蹭了很久,才打开房门走出来。他不敢看林暮,低着头,默默走到餐桌旁坐下。

林暮什么也没说,盛了粥放在他面前。

两人沉默地开始吃饭。气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僵硬。

吃到一半,林朝鼓起勇气,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对不起。”

林暮夹菜的动作没有停,仿佛没有听见。

就在林朝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时,他听到哥哥低沉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却清晰地传入耳中:

“下水道通了。”

林朝猛地抬起头。

林暮正低头喝粥,侧脸平静,仿佛刚才只是陈述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没有指责,没有追问,没有安慰。只是告诉他,堵塞的下水道已经通了。

林朝的鼻子猛地一酸,他迅速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着已经微凉的粥,用力吞咽着,连同那翻涌而上的、复杂难言的情绪一起。

下水道通了。

生活里那些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堵塞,那些令人烦躁的滞涩,似乎也随着那一声告知,被艰难地疏通了一点点。

哪怕只是一点点。

窗外的暮色透过潮湿的空气弥漫进来,灰蒙蒙的,没有尽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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