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杀令?我偏要在泥坑里挖出金娃娃!
“鬼市?你疯了。”
顾以宁坐在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破吉普车上,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车窗外的风呼呼地灌进来,夹杂着土腥味和路边旱厕的臭味。
这是去往邻省“黑风口”的路。
黑风口,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善茬地界。
那是三省交界的“三不管”地带,也是整个华东地区最大的地下古玩交易市场,俗称“鬼市”。
“疯?”
沈玫瑰手里握着方向盘,把这辆借来的报废车开出了坦克的架势。
她今天换了一身行头。
原本时髦的呢子大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灰扑扑的工装棉袄,头发乱糟糟地盘在脑后,脸上还特意抹了点锅底灰。
乍一看,就像个刚进城的村妇。
“顾专家,您那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沈玫瑰一脚油门轰过一个水坑,溅起两米高的泥水。
“周曼那个大小姐,以为把正规渠道封了就能困死我?”
“她把所有的废品站、国营商店都打了招呼,没人敢收我的货,也没人敢卖给我货。”
“我现在就是个光杆司令。”
沈玫瑰冷笑一声,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既然阳关道走不通,那老娘就走独木桥。”
“黑风口虽然乱,但那里只认钱,不认人。就算是周曼的手伸得再长,也管不到那群亡命徒头上。”
顾以宁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抓紧了车顶的把手。
他看着沈玫瑰侧脸那倔强的线条。
这丫头,就像是一株长在石缝里的野玫瑰。
越是打压,越是风吹雨打,她开得越艳。
“你知道黑风口是什么地方吗?”
顾以宁沉声说道,试图让她清醒一点。
“那里真假混杂,十样东西九样假。而且还有那是‘铲地皮’的集散地,龙蛇混杂。”
“最关键的是,鬼眼张的人经常在那一带活动。”
“你带着五万外汇券去那种地方,简直就是……送羊入虎口。”
沈玫瑰侧过头,冲他呲牙一笑。
那口白牙在满脸锅灰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晃眼。
“送羊入虎口?那得看谁是羊,谁是虎。”
“再说了,不是还有您这尊大佛镇着吗?”
“我可是听说了,黑风口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能一眼看穿‘做旧局’的高手,在那儿都是座上宾。”
“今晚,就得靠顾专家的这双‘火眼金睛’了。”
……
凌晨两点。
黑风口。
这里是一片荒废的打谷场。
没有路灯,只有影影绰绰的手电筒光柱在晃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沉默。
来这里的人都不说话,看货全靠手势,讲价全靠袖子里捏手指头。
这就是所谓的“袖里乾坤”。
沈玫瑰和顾以宁混在人群里。
顾以宁也被迫换上了一件旧棉袄,那张清俊的脸被沈玫瑰强行抹了两道灰,看着像是落魄的知识分子。
“记住,只看不说。”
沈玫瑰压低声音嘱咐道,“看中了拉我袖子。”
两人在一个个地摊前穿梭。
果然如顾以宁所说,全是假货。
什么“刚出土的青铜器”,那是尿泡出来的。
什么“慈禧太后的裹脚布”,那是染坊下脚料做的。
走了半圈,顾以宁的眉头越皱越紧。
简直是垃圾场。
就在他准备拉着沈玫瑰离开的时候。
突然,沈玫瑰的脚步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那里蹲着个戴着狗皮帽子的老头,面前铺着一张破麻袋。
麻袋上稀稀拉拉摆着几样东西:几个破铜钱,一把生锈的剪刀,还有一个脏兮兮的喂鸡食槽。
那食槽看着像个盘子,里面还残留着干硬的鸡饲料,外壁上结满了厚厚的水垢和泥浆。
甚至边缘还有一个明显的缺口。
垃圾中的垃圾。
但沈玫瑰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那个食槽上。
心跳瞬间飙到了二百。
那种感觉又来了。
上一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1981年冬,黑风口鬼市,有人花十块钱买走了一个喂鸡盘子。
后来这盘子在香港苏富比拍出了两千万的天价!
因为那根本不是普通的民窑盘子。
那是……钧窑!
宋代五大名窑之一的钧窑!
而且是钧窑里最顶级的“玫瑰紫”!
“入窑一色,出窑万彩”。
这盘子现在看着黑乎乎的,那是因为表面被一层厚厚的“包浆”(其实是污垢)覆盖了。
但在那污垢之下,隐藏着绝世的艳丽。
沈玫瑰感觉嗓子眼发干。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换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蹲下身,随手拨弄了两下那堆破铜钱。
“大爷,这康熙通宝咋卖?”
老头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珠子扫了她一眼。
“五毛一个。”
“贵了,两毛。”
沈玫瑰熟练地砍价。
两人一来二去,为了几毛钱争得面红耳赤。
顾以宁站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
这丫头大老远跑来,就为了买几个破铜钱?
就在这时,沈玫瑰似乎是吵累了。
她叹了口气,指着那个喂鸡食槽。
“行行行,五毛就五毛。不过大爷,您得把这破盘子搭给我。”
“我看这盘子挺大,拿回去给我家猫当个厕所正好。”
老头瞥了一眼那个食槽。
“那个?那个可不行,那是我的饭碗。”
沈玫瑰差点没喷出来。
拿这玩意儿吃饭?您老牙口真好。
“得了吧,那一股子鸡屎味。”
沈玫瑰嫌弃地扇了扇鼻子。
“一块钱!连盘子带铜钱,我都包圆了。”
老头还在犹豫。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
那只手上戴着一个硕大的金戒指。
直接抓向了那个食槽。
“这盘子,我要了。”
声音阴恻恻的,带着一股子嚣张劲儿。
沈玫瑰心里咯噔一下。
抬头一看。
是个独眼龙。
那只瞎了的眼睛上蒙着黑眼罩,另一只眼睛里透着贪婪的精光。
“鬼眼张的人?”
顾以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而警惕。
那独眼龙显然是识货的。
或者是,他也收到了风声。
“老头,这盘子我出十块。”
独眼龙根本不理沈玫瑰,直接掏出一张大团结,扔在麻袋上。
十块钱!
老头的眼睛瞬间亮了。
在这个年代,十块钱买个破盘子,那是天价。
“卖!卖!”老头伸手就要去抓钱。
沈玫瑰急了。
要是被这独眼龙拿走,那就真的没戏了。
而且看这独眼龙的架势,显然是冲着这东西来的。
“慢着!”
沈玫瑰一把按住那个食槽。
“凡事讲个先来后到吧?这生意我已经谈好了。”
独眼龙转过头,那只独眼死死盯着沈玫瑰。
“先来后到?”
他冷笑一声,从腰间摸出一把弹簧刀,啪地一声弹开刀刃。
在手指间转了个刀花。
“在鬼市,谁拳头硬,谁就是规矩。”
“小娘皮,不想脸上开花,就给老子滚。”
周围的人瞬间散开了一圈,没人敢管闲事。
沈玫瑰的手心全是汗。
但她没有松手。
这个钧窑盘子,不仅仅是钱的问题。
这是她翻身的资本,是打破周曼封锁的利剑。
绝对不能让!
“既然讲拳头……”
沈玫瑰咬了咬牙,刚想拼命。
一只修长的手,突然从后面伸过来,轻轻覆在她按着盘子的手上。
那只手干燥、温暖,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顾以宁往前跨了一步,挡在了沈玫瑰面前。
面对那把寒光闪闪的弹簧刀,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这位朋友。”
顾以宁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讲课。
“这盘子,你看走眼了。”
独眼龙一愣:“什么意思?”
顾以宁指了指那个食槽的底部。
“看这露胎处,粗糙如瓦砾,这是典型的清末民窑粗器。”
“再看这釉色,虽然脏,但隐约能看出是那种‘死蓝’,也就是化学钴料烧出来的。”
“你花十块钱买个民国尿盆,回去不怕被鬼眼张剁了手?”
顾以宁说得头头是道,专业术语一个接一个。
独眼龙被唬住了。
他虽然也是混这行的,但也就是个半吊子,主要是靠狠。
遇到这种行家,心里难免发虚。
“你……你谁啊?”
独眼龙狐疑地看着顾以宁。
顾以宁微微一笑,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自信和高傲,装都装不出来。
“故宫,顾以宁。”
又是这五个字。
金字招牌。
独眼龙的手抖了一下。
顾以宁的大名,在道上那是如雷贯耳。
据说这人眼睛毒得狠,从来没看过走眼。
难道……这真是个破烂?
独眼龙犹豫了。
他看了看那个脏兮兮的盘子,又看了看一脸淡定的顾以宁。
“哼,既然顾专家说是破烂,那就算我走眼。”
独眼龙把刀收起来,捡起地上的十块钱。
“不过,顾专家,您大半夜跑这儿来捡破烂,也不怕跌份?”
“陶冶情操。”
顾以宁淡淡地回了一句。
独眼龙骂骂咧咧地走了。
危机解除。
沈玫瑰感觉后背都湿透了。
她赶紧掏出一块钱塞给老头,把那个食槽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亲儿子。
“走!”
两人没敢多停留,钻出人群,一路小跑回到吉普车上。
车子发动,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进黑暗中。
直到开出十几里地,确定没人跟踪。
沈玫瑰才敢大口喘气。
她把车停在路边,打开车顶的阅读灯。
借着昏黄的灯光,她掏出那瓶随身带的矿泉水,倒在手帕上。
开始疯狂地擦拭那个食槽。
泥浆褪去。
原本黑乎乎的釉面,慢慢显露出一种奇异的紫色。
那种紫,像是夕阳下的玫瑰,又像是雨后的晚霞。
在那紫红色的釉面上,还布满了像蚯蚓走泥一样的纹路——“蚯蚓走泥纹”!
这正是宋代钧窑最显著的特征!
“顾以宁……”
沈玫瑰的声音在发抖。
“你看……你看这是什么?”
顾以宁凑过来。
当他看清那抹绚烂的玫瑰紫时,即使是他,呼吸也停滞了一秒。
“钧窑……玫瑰紫……海棠式洗。”
顾以宁喃喃自语,眼神里满是震撼。
“纵有家财万贯,不如钧瓷一片。”
“沈玫瑰,你这一块钱,买回了半个紫禁城。”
沈玫瑰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猛地转过身,一把抱住顾以宁的脖子。
“发财了!我们发财了!”
“周曼!你看见了吗!这就是老娘的本事!”
顾以宁身体一僵。
怀里的女人因为激动而浑身颤抖,那股热量隔着棉袄传导过来。
烫得他心慌。
他迟疑了一下,手慢慢抬起来,似乎想要回抱住她。
就在这时。
“咚!”
一声巨响。
吉普车的后挡风玻璃突然炸裂。
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砸了进来,正好落在两人中间的座位上。
沈玫瑰吓得一声尖叫,松开了手。
顾以宁反应极快,一把将她的头按低。
“趴下!”
他猛地回头。
只见后面的漆黑公路上,两束刺眼的车灯亮起。
那是两辆摩托车,正轰着油门,像恶狼一样追了上来。
摩托车上的人,手里挥舞着铁棍。
领头的正是刚才那个独眼龙!
“妈的!被耍了!”
独眼龙的咆哮声在风中传来。
“那是个真货!给老子追!把那对狗男女做了!”
“坐稳了!”
沈玫瑰眼神一凛,一脚油门踩到底。
吉普车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在崎岖的山路上开始了亡命狂飙。
这不仅仅是逃命。
这是在那玫瑰色的黎明到来之前,最后的黑暗搏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