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这满屋碎瓷片是给国家省钱!
沈玫瑰看着手里那张画着眼睛的纸条,后背一阵发凉。
鬼眼张家。
那是上一世只活在传说里的狠角色,据说早年间是给宫里供货的,手段阴得狠。
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截胡了一张桌子,就被这尊大佛盯上了。
她手脚麻利地掏出火柴。
划燃。
火苗舔舐着纸条,直到化为灰烬,被风吹散。
不管对方是谁,到了嘴边的肥肉就没有吐出来的道理。
沈玫瑰裹紧军大衣,把那本画报揣在怀里最贴肉的地方。
这五十万,谁也别想抢走。
回到筒子楼时,天已经擦黑了。
还没进院门,就看见自家门口围了一圈人,乌泱泱的。
王婶那破锣嗓子正在人群中间叫唤。
“大家伙评评理!我就说这丫头最近不对劲!”
“又是买轮椅又是吃红烧肉,这钱哪来的?”
“肯定是搞投机倒把!这是挖社会主义墙角!”
沈玫瑰心里咯噔一下。
怕什么来什么。
人群中间站着三个戴红袖箍的男人,那是街道办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的稽查员。
领头那个黑脸汉子,沈玫瑰认识,叫赵铁面,出了名的六亲不认。
“让让!都让让!”
沈玫瑰深吸一口气,挤进人群。
王婶一看正主回来了,立马跳脚指着她。
“赵干事!就是她!沈玫瑰回来了!”
“我都打听清楚了,她这几天天天往废品站跑,把公家的东西倒腾出去卖钱!”
“刚才我还看见她鬼鬼祟祟抱个包回来,指不定又是去哪销赃了!”
赵铁面转过身,那双三角眼上下打量着沈玫瑰。
目光最后落在她怀里那个鼓鼓囊囊的布包上。
“沈玫瑰同志,有人举报你涉嫌倒卖旧货,麻烦你配合检查。”
沈玫瑰把手里的包往身后一藏,脸上露出三分惊恐七分委屈。
“赵干事,您别听风就是雨啊。”
“我就是去废品站找了几本小人书看,怎么就成倒卖了?”
“找书看?”
王婶冷笑一声,唾沫星子乱飞。
“我看你是找钱看吧!谁不知道你那天那个破罐子卖了六十块!”
“今儿个你要是拿不出证据,这屋必须搜!”
“对!搜!”
周围几个眼红的邻居也跟着起哄。
沈玫瑰心里冷笑。
这帮人,平时借油借面的时候笑得跟朵花似的。
看见别人过好了,恨不得立马把你踩进泥里。
既然你们想看,那就让你们看个够。
“行,身正不怕影子斜。”
沈玫瑰掏出钥匙,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房门。
“请吧,各位领导。”
赵铁面一挥手,两个手下就冲了进去。
王婶也想跟着挤进去看热闹,被沈玫瑰一条腿拦在门口。
“王婶,这是公家办案,闲杂人等免进。”
“万一丢了啥,您赔得起吗?”
王婶翻了个白眼,只能在门口伸长脖子往里瞅。
屋里很简陋。
除了一张床、一个柜子和那台新买的轮椅,几乎没什么值钱物件。
但很快,一个稽查员就在床底下拖出了一个大纸箱子。
“队长!有情况!”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箱子上。
王婶激动得直拍大腿。
“看吧看吧!我就说有猫腻!这肯定是一箱子古董!”
赵铁面走过去,一脚踢开箱盖。
哗啦——
一阵清脆的响声。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
但下一秒,所有人都傻眼了。
箱子里装的不是金银财宝,也不是古董花瓶。
而是一堆碎瓷片。
破碗底、烂瓶口、还有半截带泥的陶俑脑袋。
脏兮兮的,看着比垃圾还垃圾。
“这……”
赵铁面皱着眉头,捡起一片锋利的碎瓷片。
“沈玫瑰,你存这一箱子破烂干什么?”
沈玫瑰走进屋,眼眶说红就红。
她蹲下身,像抚摸珍宝一样摸着那些碎瓷片。
“赵干事,这都是我在废品站捡回来的标本。”
“标本?”
“对,我这人没文化,被人笑话惯了。”
沈玫瑰抽噎了一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想多学点知识,将来也不至于被人看不起。”
“听说这些老瓷片上有学问,我就捡回来想研究研究图案。”
“这些都是没用的垃圾,我没花钱,更没倒卖。”
这番话说得声泪俱下,合情合理。
周围看热闹的工友们都有点动容了。
“也是啊,谁倒卖碎瓷片啊?”
“这丫头也是想进步,王婶你也太缺德了。”
王婶脸上挂不住了,她不死心地冲进来,在箱子里翻捡。
“不可能!肯定有真东西!她那个康熙罐子就是真的!”
突然,王婶手里抓着一片带字的碗底叫了起来。
“看!大明宣德年制!这是明朝的!这就是文物!”
赵铁面接过那片瓷片,眼神也变得严肃起来。
这虽然是个破底,但这几个字看着确实像那么回事。
“沈玫瑰,这你怎么解释?”
“私藏明代文物,这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沈玫瑰心里也捏了一把汗。
这片宣德青花底足确实是真的,是她在河滩上捡的大漏。
虽然只是个标本,但在不懂行的人眼里,带字的就是古董。
要是被没收了还要定罪,那可真是冤死了。
就在局面僵持不下的时候。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拿反了。”
众人回头。
只见顾以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
他手里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个铝饭盒。
依旧是那副清清冷冷、生人勿近的模样。
赵铁面虽然横,但也知道这位是从北京来的大专家,连县长都要客客气气的。
赶紧赔着笑脸迎上去。
“顾专家,您怎么来了?”
顾以宁没理他,径直走进屋。
他从赵铁面手里拿过那片瓷片,倒过来看了一眼。
“这就是个清末民窑仿的寄托款,满大街都是。”
“做工粗糙,胎质疏松,没有任何收藏价值。”
说完,随手把那片“大明宣德”扔回了纸箱里。
当啷一声。
王婶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假……假的?”
顾以宁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那一箱子碎瓷片。
“这些都是典型的生活废弃陶瓷残片。”
“也就是俗称的垃圾。”
他转头看向沈玫瑰,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沈同志确实跟我提过,想收集一些标本学习陶瓷知识。”
“这种变废为宝、刻苦钻研的精神,值得表扬。”
“怎么到了你们嘴里,就成了投机倒把?”
顾以宁这几句话,分量太重了。
直接给定性成了“刻苦钻研”。
赵铁面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连专家都说是垃圾了,他还查个屁啊。
“误会!都是误会!”
赵铁面狠狠瞪了王婶一眼。
“以后没影的事别瞎举报!浪费警力!”
说完,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王婶一看大势已去,缩着脖子想溜。
沈玫瑰哪能这么便宜她。
“王婶,留步。”
沈玫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换上一副笑眯眯的表情。
“既然领导都说了这是垃圾。”
“那您家门口那堆煤渣子底下,我上次好像看见埋着个带花的盘子。”
“赶明儿我也去给您刨出来,送到稽查队去鉴定鉴定?”
王婶脸色煞白。
她家那是真藏了两个老盘子,是准备留给儿子娶媳妇的。
“别别别!玫瑰啊,婶子错了!婶子老眼昏花!”
王婶一溜烟跑了,比兔子还快。
看热闹的人群也散了。
屋里只剩下沈玫瑰和顾以宁。
还有躺在床上一脸懵逼的沈母。
沈玫瑰长舒一口气,感觉后背都湿透了。
她看着顾以宁,眼里是真的感激。
“顾专家,今儿个又欠您一个人情。”
“您这简直是及时雨啊。”
顾以宁把手里的网兜放在桌子上。
“红烧狮子头。”
“食堂多打了一份,我不爱吃油腻的。”
沈玫瑰一愣。
这借口找得,比她那标本借口还蹩脚。
谁不知道国营食堂的狮子头是抢手货,去晚了汤都没了。
他是特意送来的。
“那个……”
顾以宁指了指那个纸箱子。
“那片宣德青花底,确实是真品。”
“只不过是民窑仿官,但胎质很细,是个好标本。”
沈玫瑰噗嗤一声笑了。
原来这书呆子刚才也是在睁眼说瞎话。
“顾专家,咱们这也算是同流合污了吧?”
顾以宁皱了皱眉,似乎对这个词很不满。
“这叫保护民间收藏火种。”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地图。
“还有个事。”
“明天我要去一趟下面红旗公社的窑址考察。”
“听说那边的村子里,有人在河道清淤的时候,挖出了点东西。”
“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沈玫瑰眼睛瞬间亮了。
红旗公社!
那里可是宋代影青瓷的窑口遗址啊!
这是要带她去捡大漏?
“去!必须去!”
沈玫瑰一把抓过地图。
“我给您拎包,给您带路,保证服侍到位!”
顾以宁看着她财迷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
“还有,那张黄花梨桌子的事。”
他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压得很低。
“鬼眼张的人最近在这一带活动。”
“东西既已出手,就别再打听下落。”
“小心驶得万年船。”
沈玫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这男人,也不是那么不食人间烟火嘛。
次日清晨。
天阴沉沉的,像是憋着一场大雨。
沈玫瑰骑着那辆从二手市场淘来的破摩托,载着顾以宁,突突突地往乡下赶。
顾以宁坐在后座,这辈子大概没坐过女人的摩托车。
两只手僵硬地抓着后座架子,身体绷得紧紧的。
“顾专家,您抱紧点啊!这路颠!”
沈玫瑰大声喊道。
车轮碾过一个大坑。
顾以宁整个人往前一冲,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沈玫瑰的后背上。
两只手下意识地环住了她的腰。
那是怎样的一把细腰啊。
隔着军大衣,似乎都能感觉到那份柔软和韧劲。
顾以宁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赶紧松手。
但下一秒又是一个颠簸。
他又不得不抱住。
这一路,就在这种尴尬又暧昧的气氛中度过了两个小时。
终于到了红旗公社。
这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
村头的老槐树下,坐着几个抽旱烟的老汉。
顾以宁去跟村支书谈考察的事。
沈玫瑰则熟门熟路地钻进了村里的小卖部。
通常这种地方,是消息最灵通的。
几包大前门散出去,很快就有了线索。
“东头老李家,前两天挖河泥,挖出了个白碗,说是看着挺透亮。”
沈玫瑰心中狂喜。
白碗?透亮?
那十有八九是宋代的影青瓷!
也就是俗称的“映青”。
那种瓷器,胎薄如纸,釉色青白淡雅,光照见影。
在这个年代,还不怎么被重视,但在后世,那可是按克卖的宝贝。
她火急火燎地赶到老李家。
老李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正蹲在门口磨镰刀。
旁边的一个喂鸡的破碗,引起了沈玫瑰的注意。
虽然沾满了鸡饲料和泥土。
但在阴沉的天光下,那碗沿透出的一抹湖水般的青色,还是让沈玫瑰呼吸一滞。
斗笠碗!
刻花娃娃纹!
这是宋代湖田窑的极品影青!
沈玫瑰强压下心头的激动。
“大爷,讨口水喝。”
老李热情地招呼她进屋。
一番拉家常后,沈玫瑰指着那个喂鸡碗。
“大爷,这碗挺特别啊,这么薄能喂鸡?”
“嗨,别提了。”
老李摆摆手。
“河里挖出来的,看着好看,就是太脆,不敢用,怕磕坏了,就扔那喂鸡了。”
“我看这碗挺别致,想买回去种个水仙花。”
沈玫瑰试探着开价。
“给您两块钱,换个新大碗喂鸡?”
老李一听两块钱,乐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拿走拿走!这破玩意儿给鸡吃食都嫌浅!”
沈玫瑰如获至宝。
她小心翼翼地用手帕把碗擦干净。
那种温润如玉的手感,简直让人沉醉。
釉面上的刻花童子,线条流畅,活灵活现,仿佛在水波中嬉戏。
这是国宝级的艺术品啊!
她把碗里里外外包了三层棉布,又放进随身带的铁盒子里。
这才放心地塞进怀里。
刚一出门。
轰隆——
一声炸雷。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这哪是下雨,简直是天漏了。
山里的雨来得急,去得也慢。
不一会儿,村里的土路就变成了泥浆河。
沈玫瑰推着摩托车,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口走。
必须得赶紧跟顾以宁汇合回城。
这种天气,山路容易塌方。
然而,就在她刚走到一段临崖的山路时。
头顶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声。
那是泥石流的前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