斧下留人!这哪里是烧火棍,分明是两百块的大黄鱼!

  那上海男人下车的时候,皮鞋擦得锃亮。

  这年头能开桑塔纳进县城的,不是大领导就是真正的大老板。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玳瑁眼镜,眼神在废墟里扫了一圈。

  最后落在了沈玫瑰面前那张黑漆漆的桌子上。

  不,确切地说。

  是落在了桌子断腿处的茬口上。

  那里刚才被斧头震了一下,掉了一块黑皮。

  露出了里面一抹深褐色的芯材。

  虽然很小,但在行家眼里,就像黑夜里的灯泡一样刺眼。

  男人眼神凝固了一秒。

  随后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捂住鼻子。

  “哎唷,这里的灰尘真的是太大了。”

  “小姑娘,我是上海乐器厂的采购,姓吴。”

  “听说你们厂拆迁,有些老房梁老门板,我想来看看能不能收点回去做二胡杆子。”

  沈玫瑰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吴老板,可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上辈子,厂里那堆黄花梨的老料,就是被这人用几百块钱一车拉走的。

  后来这批料子在上海变成了高档家具,卖出了天价。

  这回,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再捡这么大的漏。

  “吴老板是吧?”

  沈玫瑰也不怯场,大大方方地站着。

  手却看似随意地搭在那个断腿的茬口上,挡住了那点“春光”。

  “找老木料您得去里面,赵大爷在那边管着呢。”

  吴老板笑了笑,眼神却一个劲往那桌子上瞟。

  “那个不急。”

  “我看你这张桌子有点意思。”

  “这桌子腿都断了,你一个小姑娘搬回家也占地方。”

  “不如这样,我正好缺个垫脚的料,这桌子你卖给我,我给你五块钱。”

  “怎么样?五块钱够你去百货大楼买条新裙子了。”

  他在赌。

  赌这个乡下丫头不识货。

  五块钱买一张黄花梨的大案?

  这算盘打得,在上海都能听见响声。

  沈玫瑰笑了。

  笑得花枝乱颤。

  “吴老板,您真会开玩笑。”

  “五块钱?”

  “您当这是杨树还是柳树呢?”

  她也不装了。

  从兜里掏出一块早就准备好的碎玻璃片。

  滋啦——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她在桌面上狠狠刮了一下。

  那层积累了几十年的厚重油泥,像黑色的皮一样卷了起来。

  随着油泥剥落。

  一股奇异的香气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那不是霉味,也不是普通木头的土味。

  而是一种类似降香的辛辣中带着甜意的味道。

  “这味道……”

  旁边看热闹的赵大爷吸了吸鼻子。

  “咋这么香呢?”

  沈玫瑰吹了口气。

  刮开的地方,露出了如琥珀般温润的木质。

  纹理行云流水,中间还有几个像眼睛一样的诡异花纹。

  那是黄花梨最典型的特征——“鬼脸”。

  吴老板的脸色瞬间变了。

  刚才的漫不经心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见绝世美人的贪婪。

  “鬼脸!这是老海黄!”

  他脱口而出。

  说完就后悔了。

  这不等于是自己把底牌给亮了吗?

  “原来吴老板识货啊。”

  沈玫瑰把玻璃片一扔,拍了拍手。

  “既然您知道这是什么,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五块钱?”

  “您再加两个零,我都不一定卖。”

  周围的工友们都听傻了。

  赵大爷手里的二锅头差点没拿稳。

  “多……多少?”

  “加两个零?五百?!”

  “沈玫瑰你疯了吧!一张破桌子你要卖五百?”

  吴老板深吸一口气,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漂亮得过分的姑娘。

  本来以为是个村姑,没想到是个行家。

  这下不好弄了。

  “小姑娘,话不能这么说。”

  “这桌子虽然是黄花梨,但品相太差了。”

  “你看,腿断了一根,面上全是刀痕,还要大修。”

  “这种残件,不值五百。”

  吴老板开始压价。

  这是生意人的惯用伎俩。

  “二百!”

  他伸出两根手指。

  “这是我的底线,二百块现金,立马结清。”

  二百块!

  全场一片死寂。

  赵大爷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刚才还要拿斧头劈了当柴火烧的烂木头。

  转眼就变成了二百块的巨款?

  这沈玫瑰是财神爷附体了吗?

  沈玫瑰摇摇头。

  “吴老板,您是行家,应该知道这一块‘独板’现在的行情。”

  “这可是以前大户人家当画案用的,宽八十公分,长两米。”

  “这么大的一块整料,别说现在,就是倒退一百年也难找。”

  “二百块?您那是买木屑呢?”

  她顿了顿,报出了自己的心理价位。

  “二百块现金,外加五十斤全国粮票。”

  “少一斤都不卖。”

  在这个物资紧缺的年代,全国粮票那是硬通货。

  比钱还难搞。

  有了全国粮票,走遍天下都不怕饿肚子。

  吴老板咬了咬牙。

  这丫头太狠了。

  每一刀都砍在他的大动脉上。

  但这料子实在是太好了。

  只要运回上海,找个老师傅把漆去了,重新打磨上蜡。

  转手卖给那些归国的华侨,起码能卖两千!

  “行!”

  “算你狠!”

  吴老板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叠厚厚的大团结。

  又数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粮票。

  “这是二百块钱,这是五十斤粮票。”

  “钱货两清!”

  沈玫瑰接过钱,一张张数得仔细。

  在那个没有点钞机的年代,手指捻过钞票的声音,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乐章。

  “谢了吴老板。”

  “以后再有这种好货,我还给您留着。”

  吴老板叫司机下来,两人像搬运金条一样,小心翼翼地把那张桌子抬上了桑塔纳的后备箱。

  后备箱盖不上,只能拿绳子绑着。

  车子发动。

  卷起一阵尘土,绝尘而去。

  留下身后一群像被雷劈了一样的看客。

  “我有眼无珠啊!”

  赵大爷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那两瓶二锅头突然就不香了。

  他竟然把二百块钱的东西,换了两瓶酒?

  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王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挤在人群里。

  看着沈玫瑰手里那厚厚的一叠钱,眼睛红得像得了红眼病。

  “这死丫头……”

  “怎么什么好事都能让她摊上?”

  沈玫瑰没理会众人的目光。

  她把钱和粮票贴身收好。

  那种踏实感,让她浑身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了。

  二百六十块。

  加上之前的六十块。

  她现在是整个棉纺厂当之无愧的“小富婆”。

  但她知道,这也意味着危险。

  财不露白。

  在这个筒子楼里,没有秘密。

  今晚,恐怕是个不眠之夜。

  ……

  夜深了。

  筒子楼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响成一片。

  沈玫瑰没睡。

  她和母亲挤在一张床上,手里紧紧攥着一根擀面杖。

  钱被她缝在了内衣的夹层里。

  突然。

  窗外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响动。

  像是有人在用刀片轻轻刮着窗户纸。

  吱嘎——

  那扇原本就不太结实的木窗,被人从外面一点点撬开了一条缝。

  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像蛇一样伸了进来。

  直奔挂在床头的那件外衣摸去。

  那是沈玫瑰白天穿的衣服。

  果然来了。

  沈玫瑰屏住呼吸,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

  她没有尖叫。

  而是悄悄坐起身,握紧了手里的擀面杖。

  想偷姑奶奶的钱?

  也不打听打听,我沈玫瑰这辈子最护的是什么!

  就在那只手即将碰到衣服的一瞬间。

  沈玫瑰猛地挥起擀面杖。

  狠狠地砸了下去!

  “啊!!!”

  窗外传来一声惨叫。

  紧接着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连滚带爬地跑了。

  “玫瑰?咋了?”

  沈母被惊醒,慌张地坐起来。

  “没事妈。”

  沈玫瑰打开灯,看了一眼窗台。

  窗框上留着一道撬痕。

  地上还有几滴新鲜的血迹。

  “刚才有只野猫,被我打跑了。”

  沈玫瑰冷笑一声。

  这一棍子下去,不管是哪个不长眼的,估计手骨都得裂。

  明天看看厂里谁手肿了,就知道是谁干的。

  看来这筒子楼是住不安稳了。

  得赶紧找个机会搬出去。

  或者……

  找个能镇得住场子的人。

  沈玫瑰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顾以宁那张冷冰冰的脸。

  虽然那人嘴毒了点。

  但好歹那身皮也是个护身符。

  而且……

  沈玫瑰看了一眼日历。

  明天是个大日子。

  如果记忆没错的话。

  明天那个废品收购站里,将会出现这辈子最大的一个“漏”。

  一本能换一套四合院的“废书”。

  而这本书。

  正好是那个书呆子顾以宁一直在找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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