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贼?别逗!我这可是正经的咸菜缸子!
“生坑?”
沈玫瑰停下脚步。
她并没有像普通小姑娘那样被吓得花容失色。
反而慢条斯理地把掉在额前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转身。
脸上挂着三分诧异七分无辜的笑。
“这位同志,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现在可是法治社会,您张嘴就扣这么大一顶帽子,我可戴不动。”
顾以宁推着自行车逼近一步。
车轮碾过地上的煤渣,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他太高了。
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站在只有一米六五的沈玫瑰面前,像堵墙。
那双藏在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透着审视X光的锐利。
“你也知道是法治社会?”
“那你包里那股土腥味怎么解释?”
“别告诉我你是去地里挖红薯了,红薯带不出这种几百年的陈腐气。”
顾以宁声音清冷,像深秋早晨的霜。
他笃定这个女人有问题。
刚才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那股子味道直冲天灵盖。
作为故宫借调来的文物修复师,他对这种味道太敏感了。
沈玫瑰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男人长得人模狗样,鼻子怎么比警犬还灵?
那罐子确实刚出土没多久,被那个老赵捡回去当烟灰缸前,指不定在哪座荒坟里埋着呢。
但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
沈玫瑰把布包往身前一扯,大大方方地打开口子。
里面只有那张刚开的收据,还有几张旧报纸。
“同志,您是属狗鼻子的吧?”
“我刚从国营文物商店出来,这包里确实装过老物件。”
“不过那是我家祖传腌咸菜的破罐子,刚卖给商店了,六十块钱。”
沈玫瑰说着,从兜里掏出那叠还没捂热乎的大团结。
在顾以宁眼前晃了晃。
崭新的纸币发出诱人的脆响。
“你要是不信,现在去商店问老胡,单子还在桌上呢。”
顾以宁皱了皱眉。
视线落在那个空空荡荡的布包上。
味道确实变淡了。
而且看这姑娘的打扮,虽然衣服旧了点,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眼神清正,不像是那起子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土夫子。
难道真是自己闻错了?
或者是那个咸菜罐子本身带的土气?
“你是哪个单位的?”
顾以宁还是没完全放下戒心。
“棉纺厂宣传科,沈玫瑰。”
沈玫瑰回答得干脆利落。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倒是您,这位大专家,大马路上拦着个女同志查户口,也不怕被人当流氓抓起来?”
顾以宁被噎了一下。
耳根后面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
他常年和死物打交道,哪里见过这么牙尖嘴利的姑娘。
“抱歉。”
他生硬地吐出两个字。
跨上自行车,长腿一蹬。
那辆二八大杠就像离弦的箭一样窜了出去。
沈玫瑰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啧,腰挺好。”
……
回到筒子楼。
沈玫瑰发财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半天功夫就传遍了整个家属院。
王婶那个大嘴巴虽然嫉妒,但也确实帮她坐实了“古董”的名头。
现在全院人都知道,沈玫瑰把个破罐子卖了六十块钱。
这年头,谁家要是突然富了,门槛都能被踩破。
“玫瑰啊,听说你懂那个什么古董?”
“你看我家这个尿壶是不是也是个宝贝?”
“去去去,尿壶能值几个钱!玫瑰,你帮婶子看看这个碗……”
沈玫瑰家门口排起了长队。
她也不恼。
笑眯眯地搬个小马扎坐在门口,手里抓把瓜子。
来一个看一个。
“张婶,您这碗是前年供销社买的吧?底下的字是‘景德镇制’,新的,值两毛。”
“李叔,这瓶子别扔,虽然不是古董,但那是五十年代创汇的粉彩,留着插花好看。”
“这尿壶……咳,王大爷,您还是拿回去接着用吧。”
她这是在立人设。
要让所有人都觉得,她沈玫瑰懂一点,但不多。
就是个运气好点的半吊子。
这样以后再捡漏,大家才不会觉得奇怪,只会觉得这丫头命好。
……
日子一晃过了三天。
沈玫瑰给母亲请了个护工,是个乡下来的老实大嫂。
有了钱,母亲的药换成了进口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但这六十块钱,也就是杯水车薪。
要想在这个年代真正站稳脚跟,还得搞把大的。
机会很快就来了。
这天早上,厂里的广播大喇叭滋滋啦啦地响了起来。
“通知!通知!”
“为了改善职工住宿条件,厂东边的老单身宿舍即日起开始拆迁。”
“请还在里面存放物品的职工,务必在今天中午十二点前清理完毕!”
沈玫瑰正在刷牙的手猛地一顿。
老单身宿舍!
上辈子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那个建于五十年代的老宿舍楼,前身是解放前一家大资本家的私宅偏院。
当年盖楼的时候,就地取材,用那资本家留下来的一批旧家具做了门窗和公用设施。
那里面,可是藏着真正的“黄金”啊!
沈玫瑰脸都没洗,抹了把脸就往外冲。
“玫瑰!你不吃饭啦?”
沈母在后面喊。
“妈,我去捡点柴火回来烧水!”
沈玫瑰头也不回。
捡柴火?
那是去捡钱!
等到她气喘吁吁跑到东边宿舍区的时候。
那里已经是一片狼藉。
推土机还没进场,但拆迁队的大锤已经抡得震天响。
尘土飞扬。
到处都是碎砖头和烂瓦片。
看门的是个叫赵大爷的退休老头。
这会儿正指挥着几个临时工往外搬东西。
“都轻点!那是公家的窗框!”
“哎哎!那堆烂木头直接扔后院,一会劈了当柴火烧!”
沈玫瑰站在废墟边上,眼睛像雷达一样快速扫描。
破板凳、烂桌子、断了腿的椅子……
堆成了一座小山。
大部分都是普通的松木或者杉木,早就被虫蛀得不成样子。
突然。
她的目光定格在角落里一张黑乎乎的方桌上。
那桌子少了一条腿,桌面漆黑一片,上面还结着厚厚的一层油泥。
看起来就像是从灶坑里刚扒拉出来的。
一个年轻的小工正举着一把斧头,在那桌子旁边比划。
“赵大爷,这桌子太沉了,搬不动啊!”
“劈了吧!正好这两天降温,晚上值班室冷!”
赵大爷摆摆手,一脸不耐烦。
“劈了劈了!这破玩意儿死沉死沉的,也不是啥好木头。”
小工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
抡圆了斧头。
眼看那锋利的斧刃就要砍在那黑桌子的边沿上。
沈玫瑰心脏都要停跳了。
那可是“一木一金”的海南黄花梨!
而且看那个头,还是极其罕见的“独板”!
这一斧头下去,几十万就没了!
“住手!!!”
沈玫瑰这一嗓子,喊出了这辈子最大的分贝。
破了音。
那小工被吓了一激灵,手一抖,斧头擦着桌子腿砍在了地上。
火星子直冒。
赵大爷也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沈玫瑰。
“哎哟,我说沈家丫头,你这一惊一乍的想吓死谁啊?”
沈玫瑰顾不上解释。
几步冲过去,整个人扑在那张脏桌子上。
像护崽的老母鸡。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
刚才那一瞬间,真的太险了。
“赵大爷,这桌子……这桌子不能劈!”
赵大爷皱着眉头走过来,用脚踢了踢那桌子腿。
“怎么着?这破烂也是古董?”
“我说玫瑰啊,你是不是捡漏捡魔怔了?”
“这就是以前食堂淘汰下来的切菜桌,油都能刮下二斤来,你看看这黑不溜秋的样。”
周围几个干活的工人也停下了手里的活。
一个个脸上带着看好戏的表情。
“厂花这是想发财想疯了吧?”
“这种烂木头,白给我都不要,烧火都嫌烟大。”
沈玫瑰平复了一下呼吸。
她站直身子,拍了拍手上的灰。
脸上换上一副讨好的笑。
“大爷,您别笑话我。”
“我家那炉子不好烧,这种硬木头耐烧,我想弄回去给我妈熬药。”
“再说了,我也想看看能不能把这桌子修修,以后放个脸盆啥的。”
赵大爷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真不是古董?”
“真不是!”
沈玫瑰说得斩钉截铁。
“您看这上面全是刀印子,谁家古董拿来切菜啊?”
这倒是实话。
这桌子确实在食堂后厨服役了十几年,上面全是菜刀留下的痕迹。
赵大爷砸吧砸吧嘴。
“行吧,你要就拿走。”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公家的东西不能白拿。”
这老头,又是要钱。
沈玫瑰早有准备。
她从兜里掏出两瓶早就准备好的“红星二锅头”。
这是她来之前特意去小卖部买的,花了她快四块钱。
在这个年代,对于好酒的老头来说,二锅头比钱好使。
赵大爷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那绿莹莹的玻璃瓶子,看着就勾人。
“哎哟,这多不好意思……”
嘴上说着不好意思,手却已经快准狠地接了过去。
“行了行了,小王,帮这丫头把桌子抬出去。”
“这桌子归你了!”
沈玫瑰松了一口气。
她摸着那粗糙的桌面,指尖传来一种沉甸甸的质感。
那种密度,那种压手感。
绝对错不了。
她招呼那小工帮忙,把桌子艰难地挪到了路边。
“谢谢啊,改天请你吃糖。”
打发走了小工。
沈玫瑰看着这张断腿的黑桌子,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这哪里是桌子。
这是她在八十年代崛起的第一块基石。
只要把这层漆黑的油泥刮掉。
就能露出里面藏了半个世纪的惊世容颜。
就在这时。
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缓缓停在了路边。
车门打开。
一个穿着灰色风衣,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男人走了下来。
操着一口带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
“请问,棉纺厂的废旧仓库是在这里吗?”
沈玫瑰眼睛一亮。
来了!
前世记忆里的那个大买家。
上海乐器厂的高级采购员。
专门全国各地搜罗老红木做高档乐器的行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