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下的告别

老槐树的影子碎在巷子里,蝉鸣比前几日稠了不少,裹着六月的热气往耳朵里钻。林辰背着书包往桥洞走,手心攥着两张贴纸,印着当时正流行的动画角色,边缘被汗浸得有点软。

这几日他总往这边跑。

苏晚常带着画本坐在石墩上,他就蹲在旁边看,时不时插句嘴:“太阳太圆了,像你吃的橘子糖。”“树得歪点,风一吹就该这样。”有时两人趴在桥栏上,数河面上漂过的梧桐叶,或是比谁先数清掠过水面的蜻蜓。苏晚的辫子不那么歪了,说话依旧轻轻的,但眼睛里的红血丝褪了,笑起来嘴角会浮起两个浅梨涡。林辰觉得,这样的她顺眼多了。

今天桥洞下空着。林辰刚要喊她名字,巷口就跑过来个小身影,辫子随着跑动甩得厉害,是苏晚。她跑得急,小脸涨得通红,额前碎发黏在汗湿的皮肤上。到了跟前,却没像往常那样掏画本,只低着头,手指绞着连衣裙的衣角。

“喏,给你的。”林辰把贴纸递过去,“昨天说好的。”

苏晚没接,肩膀轻轻颤了颤。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眼里蒙着层水汽,却没掉泪。声音低得像怕惊飞了什么:“林辰,我要走了。”

“走?去哪儿?”林辰还以为是去亲戚家,贴纸在手里晃了晃。

“搬家。”苏晚的声音发颤,“我爸妈找了新工作,在很远的地方。我也要去那儿上学。”

蝉鸣突然炸响,林辰耳朵里嗡嗡的。他看着苏晚,她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还有些说不清的东西,像被风搅乱的河水。

“啥时候?”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干。

“明天……就走。”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发白的裙摆上,洇出小小的湿痕,“放学才听我妈说的……我跑着来告诉你。”

桥洞的阴影把两人罩住,空气凝住了。林辰手里的贴纸皱了边,他想安慰她,喉咙却像被堵住。他想起她被欺负时哭的样子,吃橘子糖时笑的样子,画里那些歪歪扭扭的小人,背景总涂得蓝蓝白白。

“很远是多远?”憋了半天,他问了这么一句。

“不知道,”苏晚摇头,眼泪掉得更凶,“妈妈说,要坐很久很久的火车。”

很久很久的火车……林辰想不出那是多久,只觉得好像再也见不着了。他忽然转身往家跑:“你等我!”

苏晚愣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没入巷口,手指还绞着衣角,眼泪无声地淌。

没一会儿,林辰跑了回来,比刚才的苏晚还急,手里攥着个东西,跑到跟前时喘得说不出话。他摊开手,掌心里躺着几颗糖,橘子味的,和初见时给她的那颗一模一样。

“给你,”他把糖塞进她手里,指尖碰着她的,还是有点凉,“路上吃。”

苏晚捏着糖,糖纸被两人的手捂得发软。她望着林辰,他脸黑黑的,额头全是汗,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

“我……”她想说谢谢,想说明天见,想问还能不能再见,话到嘴边,却成了小声的呜咽。

林辰挠挠头,还是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他摸了摸口袋,掏出个用铁丝弯的小玩意儿,歪歪扭扭的,勉强能看出是只鸟。

“这个也给你,”他把铁丝小鸟递过去,“昨天折的,不太像……你带着。”

那是他昨天在工地捡了段铁丝,琢磨了半天才弯出来的,本想等她画小鸟时当参照。

苏晚接过来,铁丝有点扎手,却带着点温热。她把小鸟和糖一起攥在手心,握得紧紧的,像怕被风刮走。

“林辰,”她吸吸鼻子,努力挤出个笑,眼泪还挂在睫毛上,“谢谢你。”

“不客气。”林辰也笑,露出小虎牙,只是笑得有点僵,“以后……还能见到吗?”

苏晚用力点头,又摇头,眼泪又掉下来:“我不知道……我会想你的。”

“我也会想你的。”林辰说。

太阳往西边沉,石拱桥的影子拉得老长。卖冰棍的自行车叮铃铃从巷口过,有人骑车回家,车铃脆生生的。

巷口传来苏晚妈妈的喊声,远远的。

“我要走了。”苏晚把铁丝小鸟和糖小心地塞进衣兜,用手按着,像护着什么宝贝。她往后退了两步,挥挥手:“林辰,再见。”

“再见。”林辰也挥挥手。

苏晚转身跑了,跑几步回头看他一眼,又接着跑,小小的身影渐渐没在巷口。

林辰站在桥洞下,望着那个方向,站了很久。直到太阳落下去,天慢慢凉了,巷子里的灯亮起来,他才背着书包,慢慢往家走。

手里的另一张贴纸,还攥在掌心,潮乎乎的。

第二天,林辰放学就往桥洞跑。那里空荡荡的,只有几片干枯的槐树叶散在地上。石墩上,好像还留着她坐过的印子。

他站了一会儿,捡起片最大的槐树叶,夹进了课本里。

很多年后,林辰偶尔会想起那个夏天,桥洞下的女孩,她哭着说要搬家的样子。记忆越来越淡,像被风吹散的烟。他不知道,那只铁丝小鸟被苏晚用红绳系着,挂在身上。

而那时的苏晚,坐在颠簸的火车上,从衣兜里摸出那颗橘子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味漫开来,和桥洞下的味道一样,只是这次,甜里裹着点涩,一直涩到心里。她望着窗外后退的风景,手里攥着那只歪歪扭扭的铁丝小鸟,心里默默念着:“林辰,谢谢你。”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