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助

季疏砚的条陈很快被送到了沁芳园。

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将他目前掌握的线索、对私运渠道的猜测(重点提及了几条隐秘水陆路线和几个素有嫌疑的江湖帮派、私盐贩子头目),以及需要公主协助查探的方向,一一列明。

沈薇韶仔细翻阅着这份条陈,不得不再次承认,季疏砚此人,心思之缜密,远超她见过的许多所谓“干吏”。

他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提出的查探方向也极具针对性。

沈薇韶:“倒是个能做事的。”

她低语一句,随即便唤来染秋,低声吩咐下去。

公主府在江南自然有其隐秘的消息渠道,这些渠道平日里或许只是用于收集一些风土人情、官员动向,但此刻用来探查地下世界的暗流,却也正合适。

同时,她也给京中的太子兄长去了一封密信,简要说明了案情进展和季疏砚的推断,请求太子协调江南某些隐秘的力量(如皇家内卫的暗线)予以配合,并再次提醒此案可能牵扯甚广。

命令下达后,沈薇韶并未就此袖手旁观。

她骨子里那股好胜心和掌控欲被激发了出来。既然决定插手,她就要掌控全局。

她开始频繁召见赵文奎等扬州官员,询问案情的“官方进展”,施加压力,同时也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些官员的反应。

而另一边,得到公主默许乃至暗中支持的季疏砚,行动起来也少了许多掣肘。

他并未大张旗鼓,而是采取了更隐秘的方式。他换下官袍,扮作游学的书生或收山货的商人,在周文敏的掩护下(周文敏虽有些胆小,但对朋友倒是讲义气,且他家在扬州有些商号关系),开始在一些鱼龙混杂的码头、茶肆、赌坊外围活动,试图从三教九流的口中,探听关于“顺风号”、异常银钱流动或者某些帮派近期大动作的风声。

这日傍晚,华灯初上。

扬州城最繁华的东关街依旧人流如织。

季疏砚与周文敏坐在一家临河茶楼的二楼雅间,窗户微开,正好能瞥见楼下运河码头的部分景象。

这里并非官船码头,而是商船、客船乃至一些不明来历船只的混杂停泊处。

周文敏:“砚知,你让我打听的‘黑水帮’,最近确实有点动静。”

周文敏压低了声音,他通过家里的商队,与一些底层帮众有些接触,

周文敏:“听说他们帮里前阵子接手了一单‘大生意’,帮主和几个当家那几天都神神秘秘的,码头上的兄弟也被抽调走了一批,说是去‘护一趟重镖’,去了得有十来天才回来,回来后个个嘴严得很,问多了就翻脸。”

季疏砚:“重镖?去了何处?”

季疏砚精神一振。

周文敏:“具体不清楚,只隐约听说往北边去了,不是惯常走的漕河主道,像是走了岔路小河。”

周文敏道,

周文敏:“还有,他们帮里一个管账的小头目,前几日突然在赌坊输了一大笔钱,被人追债,差点被打断腿,后来不知怎么的,债突然还上了,人也阔绰了几天。”

北边?岔路小河?突然阔绰的管账头目?这些零碎的信息,似乎都能与“私运”和“销赃”联系起来。

季疏砚正凝神思索,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楼下码头上,有几个身影鬼鬼祟祟地凑在一起,低声交谈着什么,其中一人身形矮壮,面貌凶悍,腰间鼓鼓囊囊,似是藏着兵器。

他们交谈片刻,便迅速分开,各自登上了一条不起眼的乌篷小船,小船随即悄无声息地滑入河道,消失在夜幕下的水巷深处。

那矮壮汉子……季疏砚依稀记得,似乎在淮安卫提供的、已经“坠马”昏迷的那名小旗官的相关画像中见过,是那小旗官的一个同乡兼手下!

他心跳骤然加速。是巧合,还是线索?

他立刻起身:

季疏砚:“周兄,你留在此处,若我半个时辰未归,你便去……”

他低声交代了周文敏几句,随即迅速下楼,朝着那乌篷小船消失的方向追去。他不敢跟得太近,只能远远缀着,利用河岸边的建筑和夜色掩护身形。

小船在狭窄曲折的水巷中穿梭,七拐八绕,最后竟驶入了靠近城墙根的一片荒废的芦苇荡。这里远离繁华,人迹罕至,只有虫鸣蛙叫。

季疏砚伏在岸边的草丛中,屏息凝神。

只见那小船靠向芦苇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的小码头,码头上早已等候着两三个黑影。

双方迅速交接了几个沉重的箱子,动作麻利地将其从小船搬上码头,然后由码头上的人用一辆遮盖严实的驴车运走。

借着朦胧的月光和水光,季疏砚看得分明,那些箱子的尺寸和样式,与他之前推测的官银箱极为相似!而且搬运时发出的沉闷声响,也像是装着金属重物!

果然是私运!而且很可能就是那批失踪的漕银,或者其中一部分!

他强压住心中的激动,正欲继续跟踪那辆驴车,看银箱最终运往何处,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枯枝断裂声!

季疏砚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回头,只见一个黑影不知何时已悄然摸到了他身后不远处,手中寒光一闪,竟是一把匕首,直直向他后心刺来!

对方竟然还有暗哨!

季疏砚就地一滚,险险避过这致命一击,匕首擦着他的衣袖划过,带起一阵凉风。

他来不及起身,那黑影已如跗骨之蛆般再次扑上,招招狠辣,欲置他于死地!

季疏砚本就不以武力见长,仓促间只能狼狈闪躲格挡,身上瞬间多了几道血口。

对方显然是个老手,身手狠戾,不出十招,季疏砚便被一脚踹中胸口,倒飞出去,重重摔在泥泞的岸边,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了上来。

黑影手持匕首,一步步逼近,眼中杀机毕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声轻微的破空之声响起,那黑影持匕首的手腕猛地一颤,匕首“当啷”落地。

他闷哼一声,捂住手腕,只见一枚精巧的、闪着幽蓝光泽的钢针正钉在他腕上!

紧接着,数道矫健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芦苇丛中跃出,动作迅捷无比,瞬间便将那受伤的黑影制服,卸了下巴,捆了个结实。

季疏砚挣扎着坐起,愕然望去。

只见芦苇丛中,缓缓走出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兜帽遮住了大半面容,但那一身清冷矜贵的气质,以及斗篷下隐约可见的杏黄色裙裾,却让他瞬间认出了来人。

沈薇韶!

她怎么会在这里?!

沈薇韶走到季疏砚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兜帽下的红唇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淡的弧度,声音透过面纱传来,依旧带着那股熟悉的、令人牙痒的骄矜:

沈薇韶:“季县丞,查案查到这荒郊野外来,本事没见长,逃命和挨打的本事倒是进步不小。”

季疏砚咳出一口血沫,挣扎着想站起来行礼,却被胸口剧痛扯得一个趔趄。

沈薇韶皱了皱眉,似乎嫌他动作太慢,竟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隔着衣料,他能感觉到她手指的纤细和……不容拒绝的力道。

沈薇韶:“别乱动。”

她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丝不耐烦,却似乎……并没有多少嫌弃?

沈薇韶:“染秋,给他看看伤。其他人,追那辆驴车,务必查出银箱下落!”

“是!”几名黑衣人领命,迅速消失在夜色中。染秋则带着药箱上前,开始为季疏砚处理伤口。

季疏砚靠在染秋临时找来的石块上,看着沈薇韶站在不远处,负手而立,眺望着驴车消失的方向,黑色斗篷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月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而挺直的背影。

他心中充满了疑问:

她为何会出现在此?是巧合,还是她一直在暗中关注甚至……保护他的行动?那些身手不凡的黑衣人,是公主的侍卫,还是太子派来的内卫?

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被她所救的尴尬与……一丝微不可查的触动,更有一种原本孤军奋战的紧绷感,骤然松懈后带来的虚弱与依赖。

他看着她清冷的侧影,第一次觉得,这位骄纵公主身上,除了咄咄逼人的气势,似乎还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掌控全局的力量。

沈薇韶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微微侧头,瞥了他一眼。隔着面纱,季疏砚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她冷哼一声:

沈薇韶:“看什么看?本宫只是不想让漕银案的线索,断在你这个没用的县丞手里。”

语气依旧恶劣,但季疏砚却觉得,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刺耳了。

夜风吹过芦苇,沙沙作响。

荒僻的河岸边,尊贵的公主与狼狈的县丞,在这危机四伏的夜晚,因一桩案件,命运再次紧密地交织在了一起。而某些东西,似乎也在这一扶、一瞥、乃至一句看似嫌弃的话语中,悄然发生了改变。

未完待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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