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

钦差南下的消息如同悬在扬州官场头顶的一柄利剑,使得漕银案的调查在明面上陡然加速。

赵文奎几乎是倾尽府衙之力,昼夜不停地清查卷宗、盘问相关人员,试图在钦差抵达前找出些线索,哪怕不能将功补过,至少也要撇清主要责任。

疏砚作为经手人之一,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他不仅要协助府衙核查青山县码头的一切记录,还需应对来自各方的或明或暗的试探与压力。

几日下来,人清瘦了些,但那双眸子却愈发沉静锐利,如同被磨砺过的青锋。

这夜,月黑风高。季疏砚仍在府衙给他临时安排的值房内,对着一盏孤灯,反复核对着押运兵丁和船工的名册。

这些名册由淮安卫和漕运衙门提供,看似毫无破绽,但他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却又一时抓不住那丝稍纵即逝的灵感。

窗外传来几声更梆响,已是子时。万籁俱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忽然,一阵极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衣袂摩擦声,从屋顶掠过。

季疏砚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眸光瞬间锐利如鹰隼。他不动声色地吹熄了桌上的蜡烛,整个人悄无声息地隐入墙角的阴影之中,屏住了呼吸。

值房内陷入一片黑暗与死寂。

不过片刻,窗户发出极其细微的“咔哒”声,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滑入室内。

那黑影动作极为敏捷,落地无声,径直扑向季疏砚方才伏案的书桌,开始快速翻找桌上的文书名册!

就在那黑影全神贯注翻找之时,隐在暗处的季疏砚猛地出手!他并未呼喊,而是直接揉身而上,一手扣向对方手腕,另一手直取对方咽喉要害——他在青山县任职虽短,却也跟衙门的捕头学过几手擒拿,旨在自保。

那黑影显然没料到屋内有人,更没料到对方出手如此果决狠辣!仓促间侧身避过咽喉一击,手腕却被季疏砚死死扣住。

两人在黑暗中瞬间过了几招,动作快如闪电,皆是以命相搏的架势。

近距离接触,季疏砚闻到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冷冽香气,这香气……他似乎在哪里闻到过?而且,对方身形……似乎并不高大魁梧?

就在他心神微分的刹那,那黑影抓住机会,手腕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翻转,竟如同泥鳅般脱出了他的钳制,同时足尖一点,身形暴退,毫不犹豫地撞开窗户,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之中。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数息。

季疏砚没有追击。他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黑暗中,他的脸色凝重无比。他点燃火折子,重新点亮蜡烛。值房内一片狼藉,书桌上的文书被翻得乱七八糟。

对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这些与漕银案相关的文书名册!是想销毁证据?还是想查找什么?

更让他心惊的是对方的身手和那缕熟悉的冷香……一个模糊的、几乎不可能的猜测在他脑海中浮现,却又被他迅速压下。

不可能,怎么会是她?

他仔细检查了窗户和地面,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线索。对方是个高手,而且对府衙环境颇为熟悉。

翌日清晨,沁芳园。

沈薇韶正在用早膳,听染秋低声禀报着昨夜府衙发生的“意外”。

染秋:“……据我们的人观察,确有不明身份之人夜探府衙,目标似乎是季县丞的值房。双方交了手,但来人身手极好,未能擒获,也未留下痕迹。”

染秋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

染秋:“殿下,是否要加派人手,保护……呃,监视季县丞?”

沈薇韶执着银箸的手停在半空,凤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诧,随即化为深思。她放下筷子,拿起丝帕擦了擦嘴角。

沈薇韶:“保护?监视?”

她嗤笑一声,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

沈薇韶:“就他那三脚猫的功夫,还需要保护?至于监视……本宫看,他倒是命大。”

她想起那夜陋室中,他咳血的模样,与昨夜能和高手过招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让她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再次浮现。

这个季疏砚,似乎总能在她以为看透他的时候,展现出新的一面。

沈薇韶:“他可有什么发现?或者……受伤?”

她状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紧盯着染秋。

染秋:“回殿下,季县丞似乎并无大碍,只是值房被翻乱。他今日一早便去了码头,重新核查船只记录,看起来……颇为镇定。”

染秋斟酌着用词。

镇定?沈薇韶眸光微闪。是当真问心无愧,还是城府极深?

她原本因那夜探之事,对季疏砚的怀疑减轻了几分——若他真是内应,对方何必多此一举夜探他的值房?但此刻听到他如此“镇定”,那股子莫名的、想要刁难他、撕破他平静面具的冲动又涌了上来。

沈薇韶:“去,传本宫的话,”

沈薇韶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园中初绽的海棠,

沈薇韶:“让他下午来沁芳园一趟,本宫要亲自听听,他对此‘意外’有何高见。”

她倒要看看,面对昨夜那般凶险,他是否还能在她面前,保持那副该死的、波澜不惊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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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季疏砚应召来到沁芳园花厅。他依旧穿着那身青色官袍,神色如常,只是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是昨夜未曾安眠。

沈薇韶端坐主位,并未让他坐下,开门见山,语气带着审视:

沈薇韶:“季县丞,听说昨夜府衙不太平?竟有人敢夜闯官署,还是冲着你去的?”

季疏砚躬身行礼,声音平稳:

季疏砚:“回殿下,确有此事。微臣值守疏忽,惊扰殿下,罪该万死。”

沈薇韶:“哼,惊扰本宫倒是小事。”

沈薇韶凤眸微眯,身体前倾,带着压迫感,

沈薇韶:“本宫问你,可看清来人模样?有何发现?你区区一个县丞,为何会引来如此高手关注?莫非……你手中握有什么不该握的东西?或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这一连串的质问,尖锐直接,依旧带着浓浓的怀疑。

季疏砚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向沈薇韶,坦然道:

季疏砚:“殿下明鉴,来人黑衣蒙面,身手矫捷,未曾看清模样。微臣手中只有案卷文书,皆为漕银案相关,并无特殊之物。至于为何被盯上,微臣亦百思不得其解。或许,是对方认为微臣经手此事,可能发现了某些他们不欲人知的细节,故欲先下手为强,销毁或查探。”

他的回答依旧逻辑清晰,将自己摆在了一个被动受害、努力查案的位置上。

沈薇韶盯着他,试图从他眼中找出一丝慌乱或隐瞒,却只看到一片坦荡的平静,以及那平静之下,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这般咄咄逼人,似乎也问不出什么了。而且,不知为何,看着他眼下的青黑,想到他昨夜可能经历的凶险,她心头那点刁难的兴致,竟消散了大半。

沈薇韶:“罢了。”

她挥了挥手,语气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疏离,

沈薇韶:“此事本宫已知晓。你既负责协助查案,便多用些心,早日查明真相,也好洗刷你自身的嫌疑。下去吧。”

季疏砚:“微臣遵命,谢殿下。”

季疏砚再次躬身,退出了花厅。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沈薇韶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这个人,就像一团迷雾,看似清澈见底,实则深不可测。她对他,有好奇,有怀疑,有因往事而生的恼怒,也有因他才干而生的一丝欣赏,种种情绪交织,复杂难言。

但无论如何,她现在很清楚,季疏砚绝非池中之物。而漕银案,恐怕也只是将他推向风口浪尖的开始。

她和他之间,这种微妙而紧张的关系,似乎还要持续很久。而那份因“有趣”而起的关注,在不知不觉中,似乎正在悄然变质,只是骄傲如她,尚未察觉,亦不愿承认。

未完待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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