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棹
漕银案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扬州官场这片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每一个角落。各级官员人人自危,往来奔走,打探消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在这片压抑的氛围中,一些细微的、与案件无关的涟漪,也在悄然荡漾。
扬州城西,有一处名为“温园”的宅邸,虽不及绮罗园奢华,却以清雅别致闻名。
园主乃致仕的翰林院学士温如松,书香门第,在江南文坛颇具声望。
这日,温园举办了一场小型的诗会,受邀者多是本地有名的才子佳人,以及一些风评不错的年轻官员。
季疏砚本不欲参与此类交际,但知府赵文奎暗示,温老学士在江南士林中影响颇深,与其交好于他日后仕途有益,且诗会或能探听到一些关于漕银案的零碎消息。
思忖再三,季疏砚便与友人周文敏一同前往。
诗会设在温园的水榭之中,曲水流觞,丝竹隐隐。
季疏砚与周文敏到时,已有不少人在座。他一身半旧青衫在一众锦衣华服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他气质清冷沉静,倒也未惹人侧目。
周文敏却是如鱼得水,很快便与几位相熟的学子谈笑起来,目光不时瞟向水榭一角侍立斟茶的侍女们,似乎在寻找某个身影。
季疏砚寻了个僻静角落坐下,目光掠过水榭中谈笑风生的众人,心思却仍萦绕在漕银案上。那批银两究竟是如何在重重监管下不翼而飞的?押运人员是死是活?背后究竟是谁在操纵?
正当他凝神思索时,一阵清雅的香风袭来。
他抬眼,只见一位身着浅碧色绣玉兰花纹襦裙的少女,在两名侍女的陪伴下,袅袅婷婷地走到他面前。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容貌清丽婉约,眉目如画,气质娴静,如同江南烟雨浸润出的空谷幽兰。
温棹:“这位可是青山县季县丞?”
少女声音轻柔,如同春风吹拂柳梢。
季疏砚起身,拱手行礼:
季疏砚:“正是在下。不知小姐是……”
身旁有机灵的学子连忙介绍:
“疏砚兄,这位是温老学士的掌上明珠,温棹小姐。”
温棹微微颔首,颊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轻声道:
温棹:“常听家父提起季县丞,言季县丞虽年轻,却学识渊博,处事沉稳,乃是青年才俊。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的目光落在季疏砚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欣赏与一丝羞涩。
季疏砚神色平淡,再次拱手:
季疏砚:“温小姐谬赞,不敢当。温老学士学富五车,乃我等后辈楷模。”
他的回应礼貌而疏离,并未因对方的称赞和身份而表现出丝毫热络。
温棹似乎并不介意,依旧浅笑着,与他交谈了几句关于诗词歌赋的话题。
季疏砚应对得体,却惜字如金,气氛不免有些冷淡。
温棹见状,也不多纠缠,柔声道了句“不打扰季县丞雅兴”,便带着侍女翩然离去,只是转身时,那目光中的倾慕与失落,却未能完全掩藏。
周文敏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用手肘碰了碰季疏砚,挤眉弄眼低声道:
周文敏:“砚知,好福气啊!温家小姐可是扬州城里有名的才女兼美人,多少青年才俊求之不得,看来是对你青眼有加啊!”
季疏砚蹙眉,淡淡道:
季疏砚:“周兄慎言,莫要坏了温小姐清誉。”
他对温棹的示好并无感觉,心中甚至因这突如其来的关注而感到些许困扰。
他的心思,此刻全被漕银案和那个骄纵公主的身影占据,再无暇他顾。
周文敏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随即又兴奋起来,压低声音道:
周文敏:“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染秋姑娘!公主身边那个最得力的侍女!她竟也随公主来了温园,好像在帮公主打理与温家的一些书画往来事宜。”
季疏砚闻言,目光微动,下意识地朝水榭外望去。
果然看见不远处回廊下,一名身着淡紫色宫装、容貌清秀、举止干练的侍女,正与温府的管家低声交谈着什么,正是沈薇韶的贴身侍女染秋。
周文敏看着染秋的身影,眼神发亮,搓着手道:
周文敏:“染秋姑娘真是……品貌俱佳,也不知……”
他似乎想向季疏砚讨个主意,如何能与染秋搭上话。
季疏砚却收回了目光,重新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依旧平淡:
季疏砚:“周兄,慎行。公主身边的人,非你我可随意攀谈。”
周文敏张了张嘴,看着季疏砚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只得把话咽了回去,但目光却依旧忍不住追随着染秋的身影,直到她办完事,步履轻盈地消失在回廊尽头。
沁芳园内。
沈薇韶正对着一幅刚由温府送来的前朝古画品鉴,染秋安静地侍立一旁,汇报着去温园的经过。
染秋:“殿下,温老学士对殿下慨然借阅古画十分感激,特意让奴婢带回几本他珍藏的孤本棋谱,说是供殿下解闷。”
染秋声音轻柔,条理清晰。
沈薇韶“嗯”了一声,目光并未从画上移开,状似无意地问道:
沈薇韶:“今日温园诗会,可有什么趣事?”
染秋略一迟疑,如实回道:
染秋:“回殿下,奴婢在园中……见到了季县丞。”
沈薇韶执画的手微微一顿。
染秋继续道:
染秋:“温家小姐似乎对季县丞颇为……青睐,主动与之交谈了几句。不过季县丞反应颇为冷淡。另外,周训导似乎……对奴婢多有注目。”
说到后面,染秋的声音低了下去,脸颊微红。
沈薇韶放下画轴,转过身,凤眸中闪过一丝冷嘲:
沈薇韶:“温棹?倒是会挑人。”
她想起季疏砚那副清冷的样子,心中莫名有些不快,仿佛属于自己的什么东西被人觊觎了。
尽管,她从未承认过那是什么。
至于周文敏对染秋的心思……沈薇韶瞥了一眼面带羞赧的侍女,冷哼一声:
沈薇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染秋,给本宫记着,离那些不相干的人远点!”
染秋:“是,殿下。”
染秋连忙低头应声,心中却因公主对周文敏的评价而泛起一丝微妙的失落。
沈薇韶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心中思绪翻涌。
漕银案像一团迷雾,季疏砚身陷其中,温家小姐又对他示好……这一切都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和……危机感。
她绝不允许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尤其是与那个家伙有关的事情。
沈薇韶:“染秋,”
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沈薇韶:“给本宫更仔细地盯紧漕银案的进展,还有……那个季疏砚的一举一动,本宫都要知道!”
染秋:“是,殿下。”
暗流汹涌的官场,悄然萌动的芳心,以及那位身处漩涡中心却依旧试图保持清醒与距离的青色身影……扬州城的这个春天,注定不会平静。而公主殿下那愈发强烈的关注,究竟是为了案情,还是为了那难以言说的私心?恐怕连她自己,也未必说得清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