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问

自那日府衙堂上不欢而散,沈薇韶便像是跟那身青色官袍杠上了。

她并未立刻离开扬州,反而以“体察民情”为由,当真在沁芳园住了下来,并且开始“关心”起扬州府的各项政务来。

尤其,是涉及到青山县,或者说,涉及到那位季县丞的事务。

赵文奎等一众官员叫苦不迭,这位公主殿下心思难测,脾气更是如同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她时而对精心准备的政绩汇报嗤之以鼻,时而又对一些细微末节追问不休,弄得众人疲于应付,战战兢兢。

这日,一份来自江宁巡抚衙门的加急公文,被送到了沁芳园,同时也抄送了扬州府衙。

公文内容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涌动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浪——一批由扬州起运,经漕河北上入京的饷银,共计二十万两,在途径淮安府段时,押运官船遭遇“风浪”,船只倾覆,饷银尽数沉入河底,押运官兵亦有伤亡。

表面看,这是一起不幸的意外。

但公文末尾,江宁巡抚措辞谨慎地提及,经初步打捞探查,疑点颇多,已上奏朝廷,并责令沿途各府协查,尤其是起运地扬州府,需严查银两出库、装船、押运人员背景等各个环节。

沈薇韶:“二十万两饷银……沉河?”

沈薇韶捏着那薄薄几页纸,凤眸中寒光闪烁。

她虽不直接处理政务,但生于宫廷,长于权力漩涡,对这类“意外”有着天生的敏感。这数额不小,又恰逢她驻跸扬州期间出事,若真是人为,其心可诛!

更重要的是,她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这批饷银的起运协调、民夫调派,似乎……正有青山县的参与!

而具体负责此事的,据她前几日翻阅的卷宗来看,正是县丞季疏砚!

一股混合着怀疑、兴奋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情绪的火苗,在她心底窜起。

季疏砚,你会与此事有关吗?

沈薇韶:“传赵文奎,还有……那个青山县的季县丞,立刻来见本宫!”

沈薇韶放下公文,声音冷冽。

沁芳园的花厅内,气氛比那日的府衙正堂更为凝重。

沈薇韶端坐主位,并未让赵文奎和季疏砚落座。赵文奎额上冷汗涔涔,将所知情况一五一十禀报,重点撇清府衙在出库核查等方面的责任,言语间已将压力导向具体执行的县级官员。

沈薇韶耐心听完,目光如冰锥般刺向一直垂首静立的季疏砚。

沈薇韶:“季县丞,”

她开口,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和审问的意味,

沈薇韶:“据卷宗记载,这批饷银在青山县码头装船时,由你全程监督核对,可有此事?”

季疏砚:“回殿下,确有此事。”

季疏砚抬起头,神色依旧平静,但眉宇间比往日多了几分凝重。漕银出事,干系重大,他无法等闲视之。

沈薇韶:“哦?”

沈薇韶身体微微前倾,指尖点着那份公文,

沈薇韶:“那你倒是给本宫说说,你亲自监督核对的饷银,怎么就在淮安地界,‘意外’沉河了?你这监督核对,是如何做的?莫非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话已是极其严厉的指控,暗示他可能渎职,甚至勾结匪类。

赵文奎吓得腿肚子一软,差点跪下去。

季疏砚的呼吸几不可查地窒了一瞬,他迎向沈薇韶锐利如刀的目光,清晰答道:

季疏砚:“殿下明鉴。微臣负责监督装船,核对方为银箱数量、封条完整以及船只载重吃水。当日一切无误,银箱封条皆乃户部专用,完整无缺,船只亦经查验,并无不妥,方才签押放行。至于漕船离港后,途中遭遇何事,非微臣职权所能及。”

沈薇韶:“好一个‘非你职权所能及’!”

沈薇韶冷笑一声,

沈薇韶:“推脱得倒是一干二净!本宫问你,押运的那些兵丁、船工,你可曾仔细核查过背景?可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人?”

季疏砚:“押运兵丁由淮安卫指派,船工乃漕运衙门统一招募,其背景核查,非县丞职权范围。”

季疏砚对答如流,逻辑清晰,将自身职责界限划分得明明白白。

沈薇韶:“好,好,好!”

沈薇韶连说三个“好”字,怒极反笑,

沈薇韶:“照你这么说,你季县丞在此事上,是半点责任也无了?那本宫倒要问问,你这官,当得可真是轻松!”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季疏砚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她身上那股清冽的、带着压迫感的香气扑面而来,凤眸死死锁住他:

沈薇韶:“季疏砚,你最好祈祷此事真与你毫无干系!否则……”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却更显森寒,

沈薇韶:“两年前那一巴掌,只是开始!”

这话已是赤裸裸的威胁,带着浓烈的个人恩怨色彩。

赵文奎在一旁听得魂飞魄散,心中叫苦不迭,这季疏砚何时得罪过公主殿下?看样子还是旧怨!

季疏砚的身体在这一刻,终于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指甲陷入掌心。

两年前的羞辱,他从未忘记,此刻被她当面提及,如同将已结痂的伤疤重新撕开,鲜血淋漓。

他抬起眼,目光第一次不再是全然的平静,而是带上了一丝隐忍的锐利和……失望?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季疏砚:“殿下,漕银失踪,关乎国帑民脂,微臣亦心焦如焚。殿下若有疑虑,尽可详查。微臣行事,上对得起朝廷俸禄,下对得起黎民百姓,问心无愧。至于殿下私怨,与公务无涉,请殿下明察!”

他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甚至带着一丝凛然之气,直接将沈薇韶掺杂私怨的质问顶了回去。

沈薇韶:“你……!”

沈薇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却一时语塞。他竟敢说她挟私报复?!

就在这剑拔弩张、气氛几乎要爆炸的时刻,一名侍卫匆匆入内,呈上一封密信:“殿下,京中太子殿下急件。”

沈薇韶强行压下怒火,接过密信,走到一旁拆开。

太子的信很简短,却让她脸色微变。信中提及,朝廷已派钦差秘密南下,彻查漕银案,让她在扬州务必稳住,勿要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尤其要注意自身安全,并暗示此案背后,可能牵扯到东南官场更深层次的势力。

这封信如同一盆冷水,稍稍浇熄了沈薇韶心头的怒火,让她恢复了部分理智。

她意识到,自己方才确实因个人情绪而有些失控了。

漕银案水深,若季疏砚真是清白的,自己一味针对他,反而可能落入幕后黑手的圈套,成为别人借刀杀人的工具。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脸色依旧冰冷,但语气已不似方才那般咄咄逼人:

沈薇韶:“此事,本宫自有计较。赵知府,漕银案关系重大,朝廷已派钦差南下。在你辖内发生此等大事,你难辞其咎!在钦差抵达之前,给本宫彻查所有环节,若有任何隐瞒疏漏,本宫唯你是问!”

“是!是!微臣遵命!”赵文奎如蒙大赦,连连叩首。

沈薇韶的目光再次扫过季疏砚,复杂难辨:

沈薇韶:“季县丞,你既口口声声问心无愧,那便用你的行动证明给本宫看!协助赵知府,给本宫好好查!”

说完,她不再看他们,拂袖转身,离开了花厅。

季疏砚站在原地,看着那抹离去的背影,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心留下了几个深深的月牙印。

他知道,漕银案的漩涡已经将他卷入,而那位公主殿下,既是监督者,也可能……是变数。

他微微蹙眉,清澈的眸底,第一次染上了沉重的忧色。这扬州官场,比他预想的,还要浑浊。而他与她,在这迷雾重重的案件中,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

是互相猜忌、彼此掣肘的对手?还是……在某个时刻,不得不暂时携手的盟友?

一切,犹未可知。但悬疑的序幕,已然拉开。

未完待续。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