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刘丽丽自述)
我叫刘丽丽
是一个平庸而又废材的人
在我与世不多的时光里,我能记住的只有在灶台下燃烧的火光照映出和蔼面庞的奶奶,只有一身以怨为锚,在月光下消散的苏晓冉
我在风中摇曳飘荡,脑海中一条条片段如潮水般涌过,像是拍照时那一帧帧定格的瞬间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火星溅在黢黑的铁锅边缘,映亮奶奶布满皱纹的手。那双手沾着麦粉,指节粗糙得像老树皮,却精准地捏起一团面团,在案板上揉出温润的弧度。
镜头从面团拉远,昏黄的煤油灯悬在房梁上,光晕里浮动着细密的麦麸。土坯墙斑驳脱落,贴着泛黄的年画,墙角堆着半袋麦种,散发着潮湿的谷物香气。我缩在奶奶身旁的小木凳上,膝盖上还留着泥地的污渍,校服裤膝盖处磨出了毛边,脸上的雀斑在灯光下格外清晰。
我抬眼,看见奶奶的侧脸被火光映得暖融融的,她嘴角挂着浅笑,把揉好的馒头放进蒸笼,蒸汽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的轮廓。“我们丽丽才不丑呢,”她的声音像灶火的余温,裹着麦香漫过来,“雀斑是老天爷给的福痣,摸起来都带着福气。”
奶奶掀开锅盖时,白汽轰然涌出,镜头跟着向上拉升,越过屋顶的茅草,看见村口的老槐树影影绰绰。她把最暄软的那半个馒头塞进我手里,指尖的温度透过温热的麦面传来,烫得我指尖发麻。我咬了一大口,麦香在齿间炸开,混着奶奶手心的烟火气,成了我童年最清晰的味觉记忆。
冬夜的月光铺在乡间小路上,奶奶牵着我的手往家走。她的棉鞋踩在冻土上,发出咯吱的声响,我的小脚揣在她的棉袄口袋里,被她的体温焐得发烫。镜头贴着地面移动,捕捉着两人交叠的脚印,一路延伸向亮着灯火的小屋。“受了委屈就跟奶奶说,”她低头看我,眼神像月光一样柔和,“奶奶的拐棍,专打欺负人的小兔崽子。”
邻村的大男孩抢走我的糖葫芦,推得我摔在泥地里。镜头剧烈晃动,捕捉着我模糊的泪眼、地上破碎的糖衣、远处男孩嚣张的背影。突然,奶奶的身影闯入画面,她抄起墙角的拐棍,迈开小脚追了上去,灰白的头发在风里乱舞,嘴里的咒骂声中气十足。镜头跟着她奔跑,穿过麦田,越过土坡,直到男孩吓得把糖葫芦扔在地上,哭着逃走。
奶奶蹲下身,用袖口擦去我脸上的泥污,粗糙的布料蹭得我脸颊发痒。她把捡起来的糖葫芦递到我嘴边,糖衣已经沾上泥土,可她眼里的光比蜜糖还甜:“咱丽丽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火车驶进城市时,镜头从车窗向外拉,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把天空切割成零碎的几何形状。我攥着奶奶塞给我的布包,里面的馒头已经凉硬,水果糖的糖纸在口袋里窸窣作响。
我开始期待城市的生活了
但我似乎忘了,这个世界一向对不好看的女孩子有很大的恶意
我跟着爸妈走进教学楼,鞋底踩着光洁的瓷砖,发出生硬的声响。镜头贴着地面,捕捉着我洗得发白的布鞋与周围同学光鲜运动鞋的对比。他们的笑声像碎玻璃,扎进我的耳朵
“你看她的衣服,好土啊”
“她脸上怎么长那么多麻子”。
我的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指甲掐进掌心,布包上奶奶缝的补丁硌着我的腰侧。镜头向上移,看见我低垂的眼帘,睫毛上沾着未干的泪珠,嘴角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我想起奶奶的话,把眼泪憋了回去,却感觉心里的某个角落,像被风吹灭的灶火,渐渐冷了下去。
课堂上,老师提问的声音传来,我站起身,乡音浓重的回答引来全班哄笑。镜头剧烈晃动,捕捉着同学们捂嘴偷笑的脸、老师不耐烦的眼神、黑板上模糊的数学公式。我低下头,看见课桌肚里被撕碎的作业本,纸屑像雪花一样散落。
我趴在课桌上,笔尖在木质桌面刻下“忍”字,笔画用力得几乎要穿透木板。镜头拉远,看见教室里其他同学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只有我孤零零地缩在角落,像被遗忘在尘埃里的石子。布包里的水果糖已经融化,糖汁浸透了布料,散发出甜腻的气息,却甜不透心里的苦涩。
我躲在废弃仓库后的枯草堆里,草叶割得我的胳膊生疼,呼吸都不敢大声。镜头透过枯草的缝隙,死死盯住仓库门口,张智博斜倚在锈铁门旁,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身体微微晃着,下颌抬得极高,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倨傲。李涛和另外两个男生呈扇形围在他身后,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上的石子
苏晓冉的身影出现在小路尽头,她穿着干净的白校服,齐耳短发被风吹得轻轻晃,手里还攥着要给我的饼干。镜头聚焦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神里有迟疑,却更多的是想帮我的坚定。张智博看见她,立刻直起身,原本散漫的肢体瞬间绷紧,他向前两步,手臂看似随意地搭在林文斌肩上,指尖却在林文斌后背快速敲了两下,那是他们约定好的信号。
我看着苏晓冉走进仓库,铁门“哐当”一声被林文斌锁上,那声响像重锤砸在我心上。张智博转身,嘴角勾出一抹残忍的笑,他抬手拍了拍李涛的肩膀,指尖用力捏了捏,李涛立刻凑上去,两人低声说着什么,张智博的手比划着一个“推”的动作,我浑身的血瞬间凉透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他们到仓库后院的,只知道脚下的路像踩在棉花上。仓库的后窗破了个洞,我扒着窗沿,看见里面的景象,苏晓冉被按在冰冷的墙上,林文斌的手撕扯着她的校服,张智博站在一旁,双手抱臂,身体微微前倾,像欣赏猎物挣扎的猎手。苏晓冉的哭声被仓库的厚墙挡住,只有零星的“救命”钻出来,细得像蛛丝。
当苏晓冉从仓库二楼的窗口坠落时,镜头慢到极致。她的白校服衣角在月光里飘起来,坠入月光,带走我余下的勇气 ,我看着她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白色的衣角还在夜风里轻轻晃。张智博和他的小团体站在窗口,李涛吓得捂住嘴,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张智博却只是皱了皱眉,抬手推了李涛一把,示意他“别慌”,他的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敲着窗台,仿佛刚才坠落的不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我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却像决堤的河,模糊了视线。人们找到她的时候,天刚蒙蒙亮,风裹着晨雾漫过来,她整个人浸在那场盛大的风里,白色的衣角飘摇,好像灵魂也跟着摇晃起来。我知道,是张智博,是他的默许,是他的纵容,是他这群所谓的“好学生”,亲手把苏晓冉推下了深渊。
三天后的深夜,我揣着记满罪恶的本子,想再去仓库寻找更多证据。刚靠近仓库,就听见里面传来剧烈的打斗声和林文斌的惨叫。我躲在墙后,透过门缝看见,苏晓冉居然还活着!她的校服沾满尘土和暗红色的血迹,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柔和,只剩下淬了冰的恨意。她手里攥着一根生锈的铁管,一下下砸在林文斌身上,林文斌倒在地上挣扎,嘴里喊着“饶命”,可苏晓冉没有停手,每一下都用尽了全身力气,嘴里反复念着:“你不该碰我,不该信张智博的话……”
我浑身僵硬,血液仿佛凝固在血管里。月光从仓库的破洞照进去,映在苏晓冉脸上,她的嘴角沾着血沫,眼神却异常平静,像完成了一场迟来的救赎。林文斌的惨叫声越来越弱,最后彻底没了声响。苏晓冉扔掉铁管,踉跄着走到窗边,她的目光扫过我藏身的方向,我清楚地看见她眼底的疲惫与决绝,她不是坠落,是挣脱;不是死亡,是复仇。她杀了林文斌,用最惨烈的方式,讨回了自己的公道。
她显然还沉浸在后怕之中,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她没有言语,只是垂着头,任由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仿佛过去了许久,她缓缓站起身,脚步略显踉跄,颤抖地朝着仓库的楼顶走去。
我知道晓冉要做什么了
可我要怎么做呢 ?
阻止吗 ?
我犹豫不决 ,但她可没有那么多的耐心让我等着
风裹着晨雾漫过来,她整个人浸在那场盛大的风里,白色的衣角飘摇,好像灵魂也跟着摇晃起来。
我不想让她那么难堪的离去 ,我拽着把她的身体拖到仓库的地下室里,为她整理遗容
事后
我跌跌撞撞地跑回家,心脏跳得快要冲出胸腔。恐惧、震撼、释然……无数情绪在心里交织。我知道苏晓冉的罪,却恨不起是林文斌和张智博逼她至此,是这个冷漠的世界把她逼成了复仇者。从那天起,我的本子里又多了一页,记着仓库深夜的血光,记着苏晓冉眼中的决绝。我不再只是想让张智博他们偿命,更想护住苏晓冉最后的纯洁,想让她在杀了恶魔之后,还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白光
风很大,吹得我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镜头从天台边缘拉远,看见我站在悬崖边,身后是张智博和赵宏远冰冷的身影。我攥着那个记满罪恶的本子,声音抖得不成调,却字字清晰:“我看见苏晓冉掉下来的样子,也看见她杀了林文斌!是你们把她逼成这样的,是你们欠她的,欠我的!”
张智博的脸色瞬间惨白,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双手死死按住胸口,像是被这句话刺穿了心脏:“你……你胡说!林文斌难道还打不过一个小姑娘吗 ?!”赵宏远的眼神也变了,他死死盯着我,手指紧紧攥着裤缝,显然也没想到苏晓冉死之前,还杀了林文斌。李涛缩在一旁,吓得浑身发抖,嘴里喃喃着“怪物”。
他的手推在我背上时,我没有躲。
身体下坠的瞬间,我又看见了苏晓冉的白衣角,看见了仓库里的血光,看见了奶奶灶台上的麦香。
风灌满我的耳朵,我在心里对苏晓冉说:“晓冉,我帮你把他们的罪说出来了,我实在是太弱小了,……对不起……我输了”
同样的离去
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人生这个打怪通关的游戏,我也没打赢
只希望我若再能玩一局,一定要逆风翻盘,我不想输了
我叫刘丽丽
享年15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