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
“你算老几?”黄杰星火了。
他本来就慌,被黄朝晖这么一说,觉得丢了面子,伸手就去摸背上的枪,那是把老旧的中正式步枪,枪托裂了道缝,用铁丝捆着。
可他的手还没碰到枪带,就感觉脑门顶上多了个冰凉的东西。
黄朝晖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面前,手里拿着把银色的手枪,枪口正顶着他的太阳穴。
那是把美军的M1911,枪身擦得锃亮,连扳机护圈上的纹路都看得清楚。
黄朝晖的手指搭在扳机上,没用力,却透着股冷劲:“我不算老几,但你看看这棚子里——”
他抬了抬下巴,黄杰星余光扫过去,看见棚子里探出几个脑袋:负责洗菜的老周、烧火的小吴,还有卫生员小周,手里都拿着家伙,老周攥着根擀面杖,小吴举着烧火棍,小周怀里抱着个医药箱,却把箱盖掀开了,露出里面的止血钳,那玩意儿夹人也疼。
“这后厨的兄弟,哪个不是跟我一起扛过枪的?”黄朝晖的声音还是慢悠悠的,“你要是敢动枪,不用我动手,他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到时候我就说你想抢粮投敌,先斩后奏,你觉得团部会怪我,还是怪你这个违抗军令的兵?”
黄杰星僵在原地,额头上的冷汗混着泥水流下来,滴在枪口上,凉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突然明白过来,黄朝晖在炊事班混得开,不是因为运气好,是因为他把这些人都处成了兄弟,上次小周发烧,是黄朝晖背着她跑了三里地找卫生队。
老周的儿子寄来照片,是黄朝晖帮着读的信,因为老周不识字。
而自己呢,除了一身蛮劲,连个能说上话的战友都没有。
“我……我错了。”黄杰星的声音低了下去,他想往后退,却被枪口顶着动弹不得。
黄朝晖把枪收了回去,插进腰后的牛皮枪套里,那枪套是小周昨天刚给他缝的,针脚有点歪,却比制式枪套更贴身。
他从灶台上拿起个烤红薯,红薯皮有点焦,还冒着热气,递给黄杰星:“拿着吧,刚烤好的,填填肚子。下次想吃,跟老王说一声,别跟土匪似的抢。”
黄杰星接过红薯,烫得他手一缩,却没舍得扔。
红薯的热气透过焦皮渗出来,暖了他冻得发僵的手指。
他看了黄朝晖一眼,想说谢谢,又觉得拉不下脸,最后只含糊地“嗯”了一声,转身就往战壕的方向走。
走了没几步,就听见棚子里传来小李的声音:“朝晖哥,你怎么还给他吃的?这种人就该饿他两顿,让他记记教训!”
“他也不容易。”黄朝晖的声音传过来,带着点无奈,“前沿的仗打得那么苦,他能活着爬回来,已经算命大了。饿急了难免冲动,别跟他计较。”
黄杰星咬了口红薯,甜香的热气顺着喉咙滑进胃里,熨得他舒服得差点叹气。
他回头看了眼炊事班的棚子,油布在风里飘着,像一面小小的旗子。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吃到安稳的热东西,也是他最后一次看到活着的黄朝晖,更不知道,那个被他攥在手里的、小豆子的蓝布帕子,后来会成为索命的证据。
后半夜的哨是黄杰星跟小豆子一起站的,准确说,是黄杰星靠在战壕壁上打盹,小豆子蹲在旁边擦枪。
风比白天更冷了,刮在脸上像刀割,黄杰星把破军大衣裹得更紧了点,大衣上满是血渍和泥污,却比没有强。
“杰星哥,你说咱们能活着回去吗?”小豆子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发颤。
他手里的步枪是新补的,枪身还没来得及磨出包浆,他用袖子擦得格外仔细,连准星上的泥都抠得干干净净。
黄杰星睁开眼,看见小豆子盯着手里的枪,嘴唇冻得发紫。
他想骂句“乌鸦嘴”,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废话,当然能。
等打完这仗,老子带你回我老家,我娘做的红薯粥,能让你喝到撑。”
小豆子笑了,露出两颗虎牙:“真的?那我可得跟你走。
我老家的小芳,还等着我回去娶她呢。”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半块绣花帕子,上面绣着两只鸳鸯,针脚有点歪,却看得出来绣得很用心,“这是小芳给我绣的,她说等我回去,就用这个包喜糖。”
黄杰星看着那帕子,心里突然有点酸。他想起自己老家的娘,想起临走时娘塞给他的煮鸡蛋,还没等他吃完,部队就开拔了。
他伸手想摸烟,却摸了个空,烟早就抽完了。
“杰星哥,你看!”小豆子突然指着远处的山头,声音都变了调。
黄杰星赶紧爬起来,顺着小豆子指的方向看去,远处的山头上,黑压压的人影在移动,钢盔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一片移动的铁壳子。
是美军,而且人数不少。
黄杰星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他打过不少仗,台儿庄、孟良崮,都见过大场面,但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敌人,不是几十几百,是像蚂蚁一样,从山脚下往山上爬,密密麻麻的,连山坡都快被盖住了。
“吹号!快吹集结号!”黄杰星喊道,声音都在抖。
小豆子赶紧摸出号,塞进嘴里,却因为紧张,号声吹得断断续续的。
但没关系,战壕里的士兵们已经醒了,有的抓起步枪,有的摸出手榴弹,连伤员都挣扎着靠在战壕壁上,手里攥着刺刀。
赵连长的吼声很快就传了过来:“通讯员!快给团部发信号!让他们派支援!”赵连长四十多岁,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从额头一直划到下巴,那是解放战争时被国民党军的刺刀划的。
他平时总是笑眯眯的,现在却皱着眉,手里的望远镜攥得发白,镜片上凝着的霜花都没顾上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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