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朝堂博弈
第十五章 朝堂博弈
光绪二十年秋,威海卫港的海风裹挟着咸涩的凉意,卷过定远舰乌黑的舰舷。甲板上,水兵们正紧锣密鼓地擦拭炮膛、校验弹药,叮当的金属撞击声与海浪的呜咽交织,透着大战将至的凝重。我立于舰桥之上,望着远处靖海舰队与镇洋舰队协同演练的壮阔图景,指尖摩挲着腰间的佩刀,刀刃映出天际沉沉的乌云——那乌云,竟似从千里之外的京城,一路蔓延而来。
“大人,京中密信。”青禾的声音轻捷如燕,打破了舰桥的沉寂。她身着简约的水兵服,额角沾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疾奔而来。递信的指尖带着海风的微凉,信封封口处的火漆印已被她小心翼翼撬开,却依旧保持着完整的轮廓,显见其心思缜密。
我展开信纸,翁彦那清隽的字迹跃入眼帘,字里行间的焦灼却穿透了纸背:“王德全联李系官员参劾,指公拥兵自重、独断专行,疑购舰贪腐,恳请收回兵权,改任丁汝昌统领。已联革新派收其党羽克扣军饷实证,速做应对。”
信纸在风中微微颤动,我指尖一紧,纸页边缘瞬间皱起。王德全!那位慈禧派来的监军太监,平日里看似唯唯诺诺,整日捧着烟枪在舰上闲逛,实则一双阴鸷的眼睛从未离开过舰队的一举一动。想来是我推行整训时,严令禁止克扣军饷、私设小灶,断了他与部分李鸿章系将领的财路,才引来了这背后一刀。
“大人,此事怕是来者不善。”陈墨不知何时登上舰桥,单片眼镜后的眼神锐利如鹰,他手中攥着一份刚整理好的舰艇维护清单,“丁汝昌这些时日一直暗中联络旧部,屡屡以‘祖宗章法’为由阻挠协同演练,如今借朝堂发难,分明是想坐收渔利。”
刘步蟾也闻讯赶来,魁梧的身躯往舰桥一站,自带几分威严:“苏大人,京中水深,您孤身回去怕是凶险。不如以备战紧张为由暂缓启程,我等联名上书力证您的清白,再让翁彦大人在朝中斡旋,总能化解危机。”他下颌的短须微微颤动,眼中满是担忧。
我摇了摇头,将信纸揉成一团。退缩?此刻若不敢直面,只会坐实“拥兵自重”的罪名。半年来,从闯宫求饷到远赴欧陆购舰,从革新弹药到整肃军纪,多少将士的血汗才换得两支舰队的战力提升,若此时失去指挥权,丁汝昌接手后必定重回旧制,甲午惨败的悲剧终将重演。
“不可暂缓。”我的声音沉稳如礁,“越是退缩,越让他们有机可乘。备马,我即刻回京。”
“大人!”青禾上前一步,杏眼明亮而坚定,“您孤身涉险,我随您同行。欧洲购舰需对接多国技术文档,我可协助翻译密级资料,照料起居之余,也能帮您分担事务。”她身形纤细,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沈兰也赶了过来,腰间的药囊随着脚步轻晃:“苏大人,我也想随行,军中医护虽重要,但您的安危……”
我抬手打断她:“沈兰,舰队即将开战,医护防线离不开你。你留下协助陈墨做好备战保障,照料伤员,便是对我最大的支持。”沈兰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却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去清点急救物资。
临行前,翁彦的第二封密信送达,言明已将丁汝昌等人结党营私、克扣军饷的证据呈交军机处,虽暂不能扳倒对方,却也能形成牵制。青禾已备好简单的行囊,换上一身素色布裙,扮作普通丫鬟模样,眉眼间却藏着警惕。我将购舰合同、付款凭证及陈墨整理的技术验收报告仔细收好,贴身存放,这便是洗刷贪腐嫌疑的铁证。
策马离港时,威海卫的水兵们自发列队送行,李明等新兵眼中满是不舍与担忧,王德彪站在队列前排,黝黑的脸上虽依旧带着几分执拗,却用力抱了抱拳:“苏大人,保重!我等在威海卫等您回来,并肩杀敌!”
一路疾驰,晓行夜宿,京城的轮廓在三日后的暮色中浮现。朱红宫墙连绵起伏,琉璃瓦在残阳下泛着冷光,这座见证了数百年兴衰的古都,此刻正酝酿着一场针对北洋水师的风暴。
入宫前夜,翁彦悄悄来访客栈。他身着青色翰林官服,衣袂沾着夜露,神色凝重:“苏大人,李鸿章今日在朝堂上亲自动言,称您‘耗费三千万两巨款,所购舰艇未必合用’,还拿出几份所谓‘官兵只知有苏锐,不知有朝廷’的证词,慈禧太后已有几分疑虑。明日面圣,切不可意气用事。”
“我明白。”我取出购舰账目,“所有开支皆有凭证,陈墨在欧洲全程监工,舰艇性能远超日军同类型号,这些都足以反驳。”
翁彦点了点头,又递来一份卷宗:“这是丁汝昌克扣军饷的实证,涉及兵士粮饷、弹药购置等多项,虽不能直接定罪,却能让太后看清其私心。明日朝堂之上,我会为您发声。”
次日清晨,紫禁城的晨雾尚未散尽,我已随太监步入养心殿。殿内香烟缭绕,慈禧端坐在龙椅之上,面容沉静,眼神却透着审视。两侧文武大臣分列而立,李鸿章站在前列,神色倨傲;丁汝昌身着华丽水师官服,刺绣精美,却难掩眉宇间的狭隘;王德全站在偏殿,身形瘦小,眼神挑剔多疑。
“臣苏锐,叩见太后。”我跪拜行礼,声音不卑不亢。
“平身吧。”慈禧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却暗藏威严,“听闻你组建靖海舰队后,军中只知有苏锐,不知有朝廷?可有此事?”
话音刚落,丁汝昌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回太后,确有此事。苏锐自任统领以来,擅改祖宗海战章法,将南洋水师精锐擅自调入靖海舰队,全然不顾军纪纲常。三千万两购舰巨款,账目虽有报备,却难保无贪腐嫌疑。如今北洋水师上下只认苏锐军令,朝廷号令竟难推行,长此以往,恐成尾大不掉之势!”
几名李鸿章系官员纷纷附和,有人拿出所谓“证词”,称曾听闻水兵言“唯苏统领马首是瞻”,有人质疑购舰价格过高,暗指我收受造船厂回扣。殿内气氛瞬间凝重,慈禧的眉头微微蹙起。
翁彦立刻出列,面容俊雅,言辞条理清晰:“太后明鉴!苏大人购舰全程有监军王德全大人随行,账目清晰可查,每一笔开支都有欧洲银行转账记录与造船厂凭证。且靖海舰队组建后,北洋水师战力大增,近日协同演练已能形成有效战术配合,实乃国之幸事。至于‘只知有苏锐’之说,纯属不实之词,将士们敬重苏大人,是因其一心强军、体恤下属,绝非藐视朝廷。反观丁汝昌大人,属下查证,其近年来屡屡克扣军饷,中饱私囊,致使部分舰艇维护不善,这才是真正危害北洋水师的隐患!”他说罢,将卷宗呈上。
丁汝昌脸色一变,厉声反驳:“翁彦你血口喷人!不过是为苏锐站台罢了,何来克扣军饷之说?”
朝堂之上顿时争论不休,保守派与革新派各执一词,慈禧的眼神愈发犹豫。我知道,此刻必须拿出决定性的证据,更要激活“言灵威慑”,方能扭转局面。
我上前一步,目光直视慈禧,金手指悄然激活。一股无形的力量弥漫开来,我的声音沉稳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字字掷地有声:“太后!日军联合舰队已在黄海集结,剑拔弩张,决战转瞬即至!此刻更换舰队指挥,双舰队磨合数月的‘正面牵制+侧翼绕后’战术将彻底失效,此前所有备战成果皆会付诸东流!甲午之战,关乎国家存亡,臣若有半分私心,甘受凌迟之刑!”
我从怀中取出购舰合同与技术验收报告,高高举起:“臣在欧洲购舰,所选铁甲舰均加装速射炮,性能远超日军吉野号、松岛号,价格经多方比价,且有陈墨工程师全程监工校验,所有凭证俱全,户部一查便知,何来贪腐之说?丁汝昌大人屡屡阻挠协同演练,只因臣打破了旧有派系格局,触动了部分人的利益!”
慈禧的眼神微微一动,伸手示意太监取来凭证查看。就在此时,一名保守派大臣突然发难:“太后,臣有一事启奏!听闻苏锐身边一侍女,随其远赴欧洲数月,孤男寡女共处,恐有秽乱之行,有损朝廷体面!”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丁汝昌等人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王德全也抬眼看向慈禧,等着看好戏。我心中一紧,没想到他们竟会拿青禾说事。
不等我开口,青禾已从殿外快步走入,从容跪拜在地,声音清亮却不失沉稳:“回太后,奴婢青禾随行欧洲,并非单纯照料起居,实为协助翻译密级技术文档。德克虏伯造船厂的舰艇图纸、速射炮校准参数、弹药配方改良草案等,皆需双语对照核验,此事早已经监军王大人报备朝廷,所有行止合乎规程,绝无半分越矩之举!”
她言辞条理分明,句句直击要害,杏眼中没有半分慌乱。王德全被慈禧点名询问时,脸色发白,支支吾吾道:“回……回太后,青禾姑娘所言……确是实情,赴欧前曾就此报备,途中也未发现异常。”他虽不愿为我说话,却也不敢公然撒谎。
慈禧看着青禾,又看了看手中的技术文档与凭证,沉吟片刻,突然拍了拍龙椅扶手,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够了!战事在即,国难当头,岂可因奴婢随行此等微末小事,耽搁选舰强军之大计?此事无须再议!”
殿内群臣皆噤若寒蝉。慈禧的目光扫过丁汝昌等人,眼神中带着几分不耐与警示,最终落在我身上:“苏锐听旨!甲午战事期间,北洋水师所有作战事宜,由你全权决断,军政大权一体执掌,朝廷不予干预!购舰账目后续由户部联合军机处仔细核查,若有不实,再行处置!”
“臣领旨!谢太后圣明!”我跪拜谢恩,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这道旨意不仅洗刷了我的冤屈,更赋予了临战专断之权,往后备战再无掣肘。
翁彦趁热打铁:“太后,北洋水师备战需各部门协同配合,恳请太后下旨,令户部优先拨付军饷、兵部保障弹药供应,工部加急修缮港口防御,不得推诿拖延!”
慈禧点了点头,语气坚决:“准奏。即日起,凡与北洋水师备战相关事宜,各部门需一路绿灯,凡有推诿塞责者,以通敌论处!”
走出养心殿时,阳光已穿透晨雾,洒在朱红宫墙上。青禾跟在我身后,长舒一口气,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丁汝昌等人面色铁青,却无可奈何,只能愤愤离去。王德全凑上前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苏大人,恭喜大人沉冤得雪,老奴往后定全力配合大人备战。”
我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并未言语。这场朝堂博弈,虽暂时化解危机,却也让我看清了京城的派系倾轧与人心险恶。前路依旧凶险,唯有尽快返回威海卫,整肃舰队,做好决战准备,方能真正改写甲午惨败的历史,让龙旗在黄海之上扬威。
归途中,青禾递给我一壶水:“大人,一路辛苦。”她的声音轻柔,带着难以察觉的欣慰。
我接过水壶,望着远方天际,心中默念:威海卫的将士们,我回来了。黄海的风浪,日军的铁舰,都将在我们的炮火下臣服。这一次,甲午之殇,必不复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