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粮草先行
第十四章 粮草先行
光绪二十年七月末,威海卫港的晨光被铁甲舰的阴影切割得支离破碎。码头上,搬运物资的号子声与铁锤敲击甲板的脆响交织,穿透带着咸腥的海风,弥漫在这座海防重镇的每一个角落。我站在弹药库的青石板上,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木箱,指尖划过箱壁上“克虏伯造”的烫金字样——这些从欧洲远渡重洋而来的弹药,是北洋水师的底气,更是华夏海疆的屏障。
“大人,军械官已清点完毕,新型开花弹共计三千发,实心弹两千五百发,鱼雷一百二十枚,均已按您的吩咐分类码放。”陈墨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他眼底泛着红丝,袖口沾着机油,显然是彻夜未眠。我点点头,示意他打开一箱弹药,乌黑的开花弹泛着冷光,弹身上的螺纹清晰可见,这是我改良过的配方,爆炸威力较旧式弹药提升了近一倍。
“定远、镇远作为旗舰,各配三百五十发开花弹、两百发实心弹;靖海舰队新购的四艘铁甲舰,每艘三百发开花弹、一百八十发实心弹;巡洋舰各一百五十发开花弹、一百发实心弹;鱼雷艇每艘十枚鱼雷,务必足额配齐。”我沉声道,目光扫过身旁的军械官,“按此标准分发,每一笔都要登记造册,舰长签字确认,少一发、错一枚,皆要追责。”
王德彪挎着腰刀,大步流星地走来,他是镇洋舰队的代表,负责监督分发全过程。“苏大人放心,有我在,绝不让任何人中饱私囊!”他嗓门洪亮,目光锐利地扫过弹药堆,“前几日还有人私下打听能不能多领些弹药,被我一顿呵斥顶了回去——这可是保命的家伙,容不得半点马虎!”
青禾捧着厚厚的账本,笔尖在桑皮纸上飞速滑动,她特意将发髻挽得更低,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大人,镇远舰舰长林泰曾已签字确认,弹药已装车运往码头。”她递过账本,字迹娟秀却不失工整,每一笔记录都清晰明了。我接过翻看,见各舰领取数量与分配标准分毫不差,心中稍定。
就在此时,一声刺耳的巨响划破码头的喧嚣,紧接着是水兵惊慌的呼喊:“不好了!弹药车翻了!”
我心头猛地一沉,脚下快步如飞冲向码头。只见一辆满载弹药箱的马车侧翻在青石板路上,车轮扭曲变形,几具木箱摔得四分五裂,乌黑的开花弹滚落出来,有的撞上码头的石桩,有的直接摔进潮湿的海沙里。最让人揪心的是,三发开花弹的引信处沾满了泥沙,甚至有一发的引信保护盖被磕掉,露出里面细密的引线,海风裹挟着湿气直扑而去。
“都别动!”陈墨比我先一步冲到近前,厉声喝止了想要上前捡拾的水兵,“引信沾染泥沙极易受潮,稍有磕碰可能引爆,谁都不许贸然触碰!”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弹体,脸色凝重如铁,“这些改良型开花弹的引信灵敏度极高,沾染杂质后,发射时要么变成哑弹,要么在炮膛内提前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王德彪勃然大怒,一把揪住车夫的衣领,腰间的佩刀险些出鞘:“你这废物!运输弹药竟敢如此疏忽!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车夫吓得面无人色,双腿发软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大人饶命!是马蹄突然打滑,小人实在没拉住……”
青禾已经快步取来干净的棉布、油纸和干燥的草木灰,她蹲在陈墨身旁,声音沉稳得不像个年轻女子:“大人,现在追责无用,当务之急是清理引信。草木灰可以吸潮,棉布能擦拭泥沙,油纸用来重新包裹,我们得尽快处理,不能让湿气渗入引信内部。”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灼,当即下令:“陈墨负责检查每一发散落弹药的弹体是否完好,确认无破损后,用草木灰吸干引信表面湿气,再用棉布轻轻擦拭,切记不可用力触碰引线;青禾带着两名军械官,将清理好的弹药重新装箱,箱内铺上干燥的稻草和油纸,加固捆扎;王德彪,立刻让人封锁这片区域,禁止无关人员靠近,同时重新调配运输车辆,每辆车加派两名水兵护送,车轮处缠绕防滑麻绳。”
指令下达的瞬间,所有人都动了起来。陈墨的动作极为谨慎,指尖捏着草木灰一点点撒在引信上,眼神专注得仿佛在雕琢一件珍宝,汗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却浑然不觉。青禾跪在地上,将清理干净的弹药逐一放进新的木箱,每放一发都垫上三层油纸,动作麻利而细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住,她也只是偶尔用手背随意一抹,留下一道黑色的痕迹。
码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和水兵们急促的呼吸。我站在一旁,目光扫过每一个忙碌的身影,心中满是凝重——备战之事,果然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弹药是我们耗费重金从欧洲购回,又经改良配方,每一发都来之不易,若是因为运输疏忽出了差错,大东沟海战的胜算便会凭空削减一分。
“大人,这发弹药的引信保护盖损坏,虽然引线暂无大碍,但发射时风险极高。”陈墨举起一发开花弹,声音带着一丝无奈。我接过一看,引信处的金属保护盖已经变形脱落,引线暴露在外,即便清理干净,也难以抵御海战中的颠簸和湿气。
“单独存放,做上标记,列为备用弹药,非万不得已不得使用。”我咬了咬牙,做出决定,“其余弹药务必仔细检查,确保万无一失。”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监军王德全带着几名随从策马而来,看到码头上的乱象,脸上立刻露出讥讽的神色:“苏大人,备战紧要关头,怎会出如此纰漏?莫不是手下人办事不力,还是……有人故意从中作梗?”他的目光在我和王德彪之间来回扫视,显然是想借机发难。
王德彪正要反驳,被我用眼色制止。我走上前,不卑不亢地说道:“王监军,运输途中偶发意外,实属难免。好在我们发现及时,正在紧急处理,并未造成实质性损失。倒是监军大人,此时前来,莫非是京中有新的旨意?”
王德全脸色一僵,他本想抓住把柄弹劾我治军不严,却没想到我应对得如此从容。“只是听闻码头骚动,过来看看罢了。”他冷哼一声,“苏大人可要尽快处理妥当,若是耽误了出兵时日,这个责任,你我都担不起。”说罢,便带着随从悻悻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王德彪气得咬牙:“这狗东西,分明是来看笑话的!若不是他之前挪用军煤,我们也不至于如此仓促!”
“不必理会他。”我沉声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弹药处理好,备战大事,不容分心。”
夕阳西下时,散落的弹药终于全部清理完毕,重新装箱运往各舰。陈墨累得直接坐在了码头的石板上,青禾的布裙上沾满了泥沙和油污,却依旧捧着账本,逐一核对入库数量。
“大人,所有弹药均已安全送达各舰,舰长们已签字确认,无一发短缺、无一发损坏。”青禾递过账本,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我接过翻看,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
然而,一波刚平,一波又起。负责煤炭调配的军官匆匆跑来,脸色煞白:“大人,储煤场的无烟煤数量不对,账面记载有八千吨,实际清点却少了一千吨!”
我刚放松的神经瞬间又紧绷起来。煤炭是舰艇的心脏,没有充足的燃料,再精良的铁甲舰也只是漂浮的废铁。我立刻带着陈墨、青禾和王德彪赶往储煤场。储煤场位于港口西侧,巨大的煤堆如黑色山丘,几名兵丁正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仔细说,怎么回事?”我盯着煤场管事。管事脸色惨白,结结巴巴地说:“前几日王监军的手下来说,京里需要一批优质无烟煤,让我们先调拨一千吨送去,说是事后会补……我想着是监军的命令,就没敢多问。”
“王德全!”我咬牙切齿,没想到这个监军竟敢在战事当头挪用军煤。王德彪更是怒不可遏,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柱上,震得木屑纷飞:“这狗娘养的,简直是祸国殃民!大人,我这就带人去把煤抢回来!”
“不可。”我抬手制止,“他既然敢明目张胆挪用,必然是打着朝廷的旗号,你我此时发难,反倒会落得个以下犯上的罪名,让保守派抓住把柄。”陈墨蹲下身,抓起一把煤炭放在鼻尖嗅了嗅,又用手指捻了捻,沉声道:“大人,剩下的煤炭里混了不少劣质烟煤,燃烧效率恐怕不足优质无烟煤的七成,若是就这么装舰,舰队续航最多只能维持十天,根本撑不起大东沟海战的消耗。”
青禾眉头紧锁,忽然开口:“大人,我记得威海卫周边有几处民间煤窑,虽然规模不大,但据说有优质无烟煤。或许我们可以紧急采购,弥补缺口。”我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王德彪,你立刻带人分头前往周边煤窑,不惜一切代价收购优质无烟煤,越多越好;陈墨,你带人筛选现有煤炭,将优质煤与劣质煤彻底分离,主力舰优先使用优质煤;青禾,你负责登记采购账目,同时让人加固煤仓,放置石灰防潮,尽量提升煤炭利用率。”
夜色降临时,储煤场依旧灯火通明。青禾带着水兵们清扫煤仓,汗水浸透了她的布裙,脸上沾着黑灰,却依旧一丝不苟地检查着通风口。我走过去,递给她一块干粮:“歇会儿吧,不急在一时。”她接过干粮,微微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大人,将士们都在为备战拼命,我这点辛苦算什么。”
就在这时,陈墨拿着一份测试报告走来,脸色凝重:“大人,周边煤窑的煤炭质量参差不齐,燃烧效率比我们储备的无烟煤低了三成。而且我发现,之前调拨给京里的一千吨,都是最优质的无烟煤,剩下的煤炭恐怕难以支撑舰队十五天的续航。”
我心中一沉,若续航不足,舰队在大东沟海战中就会陷入被动。正在思索对策,翁彦派来的信使突然抵达,带来一封密信。我拆开一看,翁彦在信中说,他已得知军煤被挪用之事,暗中联络了山东巡抚,协调了一批优质无烟煤,明日便可运抵威海卫,同时提醒我提防王德全继续作祟。
“天无绝人之路。”我长舒一口气,将密信递给众人看。王德彪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哈哈大笑:“还是翁大人靠谱!等打赢了仗,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他!”青禾也露出欣慰的笑容,继续投入到煤仓的整理工作中。
次日清晨,山东巡抚调拨的无烟煤如期运到,补足了一千吨的缺口。我让人将所有煤炭按舰艇分配完毕,额外预留一千吨作为应急储备,这才放心前往船坞查看舰艇检修情况。
船坞内,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不绝于耳。镇远舰的舰体旁,工匠们正顶着烈日补焊装甲——昨日训练时,镇远舰与一艘巡洋舰发生轻微碰撞,舰体一处装甲出现凹陷。陈墨亲自指导,拿着图纸在装甲上标记,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滚烫的铁甲上,瞬间蒸发。
“大人,这处凹陷虽不深,但若是海战中被日军炮弹击中同一位置,极易穿透装甲。”陈墨指着凹陷处,“我们用加厚钢板补焊,再进行压力测试,确保防护力不受影响。”我点点头,走到致远舰旁,只见几名维修兵正在拆解锅炉,锅炉内的零件磨损严重,发出刺耳的异响。
“致远舰的锅炉怎么回事?”我问道。维修队队长连忙回话:“大人,这锅炉已经用了五年,零件老化严重,之前一直没来得及更换,昨日训练时突然出现异响,再用下去恐怕会在战时熄火。”
我心中一紧,致远舰是镇洋舰队的主力巡洋舰,若是锅炉出问题,海战中就会失去机动能力。“备用零件呢?”我问道。“备用零件只有一套,而且是旧式的,适配性可能不太好。”队长面露难色。
陈墨立刻说道:“大人,我来改造零件。虽然时间紧迫,但我可以根据锅炉的结构,对旧式零件进行打磨调整,确保适配。”我当即下令:“给你两天时间,务必让致远舰的锅炉恢复正常。另外,让所有舰艇都进行全面检修,哪怕是一颗螺丝钉,也要仔细检查,绝不能让舰艇带着隐患上战场。”
青禾和沈兰也来到船坞,她们提着药箱,在检修现场来回走动,随时准备为受伤的工匠和水兵处理伤口。一名工匠在焊接装甲时,被火花烫伤了手臂,沈兰立刻上前,用干净的纱布擦拭伤口,涂抹药膏,动作娴熟麻利。青禾则在一旁帮忙递工具、递水,时不时提醒大家注意安全。
李明等几名新兵也主动赶来帮忙,他们虽然不懂维修技术,却干劲十足,搬运零件、清扫船坞,忙得热火朝天。“苏大人,我们虽然是新兵,但也想为备战出一份力!”李明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眼神坚定。我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孔,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些年轻人,正是北洋水师的未来。
然而,意外再次发生。第三日午后,一名维修兵在调试鱼雷艇发射管时,突然惊呼:“不好了!发射管卡滞,无法正常发射!”我立刻赶到鱼雷艇旁,只见几名维修兵正围着发射管焦急万分。陈墨检查后说道:“发射管内部生锈严重,还有杂物堵塞,需要彻底拆解清理。”
“还有多久能修好?”我问道。“至少需要一天时间。”陈墨回道,“但日军舰队三日后就会抵达大东沟,我们时间不多了。”我咬咬牙:“全员加班,日夜不休,务必在明日天亮前让所有鱼雷艇恢复正常。”
夜幕再次降临,船坞内的灯火愈发明亮。工匠们和维修兵轮流上阵,拆解、清理、调试,不敢有丝毫懈怠。青禾和沈兰煮了姜汤,逐一送到每个人手中,为他们驱寒暖身。我也留在船坞,时不时询问检修进度,鼓励大家坚持下去。
凌晨时分,最后一艘鱼雷艇的发射管终于调试完毕。陈墨疲惫地坐在地上,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大人,所有舰艇都已检修完毕,武器系统、动力系统、通讯设备均无问题,可以随时启航。”
我站起身,望着眼前焕然一新的舰艇,心中百感交集。这几日,我们不仅要应对弹药滑落、煤炭短缺、设备故障的重重危机,还要提防监军的掣肘暗算,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但将士们同心同德,终于在决战前夕扫清了所有障碍,为北洋水师铸就了坚不可摧的作战基础。
回到定远舰,青禾已经将物资分布示意图绘制完毕。图纸上,各舰的弹药库、煤仓、急救站、医护站点的位置标注得清清楚楚,甚至连伤员转运路线都做了详细规划。沈兰在一旁补充道:“大人,我们已经对各舰医护兵进行了急救培训,补充了大量止血粉、绷带和吗啡,还准备了足够全员食用十天的压缩饼干和淡水,确保战时后勤供应万无一失。”
我接过示意图,仔细翻看,心中十分满意。“好!”我沉声道,“后勤是战事的根本,你们做得很好。明日一早,舰队启航前往大东沟,我们要让日军知道,我北洋水师不仅将士勇猛,后勤保障也坚不可摧!”
晨光熹微时,威海卫港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镇洋舰队和靖海舰队的舰艇依次驶出港口,铁甲舰劈波斩浪,舰桅上的黄龙旗猎猎作响。我站在定远舰的舰桥之上,望着浩浩荡荡的舰队,心中充满了坚定的信念。
弹药充足,燃料充沛,舰艇精良,后勤完备,将士们士气高昂。这一次,我们不再是历史上那支被动挨打的北洋水师。大东沟海域,将是日军的葬身之地,更是华夏海疆重振雄风的起点。
海风拂面,带着决战前夕的紧张气息。我握紧手中的望远镜,目光投向东方——那里,日军舰队正在逼近。一场决定国运的海战,即将拉开帷幕。而我们,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只待一声令下,便会奋勇向前,用热血和生命,捍卫华夏的尊严与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