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与裂痕

凌晨三点的星海研究所医疗部，依旧灯火通明。

墨羽躺在神经监测仪下，头顶的光环发出柔和的蓝光，扫描着他脑部的活动。茉莉站在控制台前，眉头紧锁，盯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据流。

“α波异常活跃，θ波出现间歇性尖峰……墨羽，你的大脑就像刚经历了一场风暴。”茉莉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明显的担忧，“梦域残留效应比预想的强烈。你真的不需要多休息几天？”

墨羽睁开眼睛，医疗舱的透明罩缓缓升起。他坐起身，按了按太阳穴：“没时间了。那个符号……还有内部访问记录，查到什么了吗？”

茉莉叹了口气，将数据投影到空中。复杂的波形图和代码滚动着。

“先说你的事。你大脑中的这些异常波动，和我见过的所有梦域后遗症都不同。它们……呈现某种‘结构’，就像是被植入的信息片段正在试图重组。你有没有感觉到记忆闪回？或者……不属于你的画面？”

墨羽沉默了几秒。在医疗监测的两个小时里，确实有几个瞬间——模糊的实验室场景，闪烁的红色警报，还有一个背对着他的身影，声音似乎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是谁。

“碎片。”他最终承认，“但连接不起来。”

“这可能是记忆恢复的征兆，也可能是某种……诱导。”茉莉严肃地说，“入侵者可能故意在你的意识里留下了什么东西。在搞清楚之前，你必须减少深度梦域潜行，特别是单独行动。”

墨羽点了点头，但茉莉知道这种承诺的含金量——几乎为零。

“至于内部访问记录，”茉莉切换了投影，“技术组确认了，攻击源确实伪装成了林宇莫的权限密钥，但方式很粗糙，像是故意留下的痕迹。真正的入侵路径被更高级的算法掩盖了，我们追踪到一半就断在了外部服务器节点上。”

“故意留下痕迹……为了制造猜疑。”墨羽喃喃道。

“是的。而且就在你们在顶楼遭遇幻影的同时，数据库里发生了一次佯攻，吸引了所有安防系统的注意力。等我们反应过来，顶楼的连接舱已经被远程清除了所有使用记录，只剩下一点生物残留——已经送检了，结果还没出。”

“饮料瓶呢？”

茉莉调出另一组图像：“找到了，在顶楼通风管道里。上面只有保洁人员的指纹，但瓶口检测到微量的神经耦合剂——一种能在短期内增强梦域连接敏感度的药物。这种药物研究所库存有严格记录，我正在核对近期使用清单。”

“林宇莫那边怎么样？”

“他暂时被暂停了A级权限，正在配合审查。不过高层也知道这是栽赃，更多是走程序。”茉莉顿了顿，压低声音，“但气氛确实变了。今天上午的项目会上，有人提议将‘幻梦’核心数据分割保管，还有人对林宇莫继续担任‘守护者’指挥提出质疑。”

墨羽的眼神冷了下来。敌人的第一步棋已经见效——分裂团队，动摇信任。

“符号的解密进展？”

茉莉摇了摇头：“数据库里没有匹配记录。但技术组在对比全球各古老文明符号库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点——你画出来的那个符号，与公元前3000年左右美索不达米亚地区部分泥板上的‘门扉’标记有40%的相似度，与古埃及某些墓室壁画中的‘通道’符号有35%的相似度，甚至与玛雅历法石上的一个未解字符有28%的相似度。”

“也就是说，它像一个……通用概念在不同文明中的变体？”

“更像是同一个核心概念，被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人用各自的方式记录了下来。”茉莉放大了一个对比图，“看这里，这些符号的中心结构几乎一致：一个圆形或椭圆，被三道交错线贯穿。在你的版本中，交错线变成了类似神经网络的发散结构，更现代，但核心形态没变。”

“门……通道……”墨羽想起了黑雾的低语，“它说‘门的碎片’。”

“什么？”茉莉没听清。

“没什么。”墨羽站起身，“我需要去一趟深层档案库。有些资料可能没有数字化。”

“现在？墨羽，你的状态——”

“正是因为我状态不稳定，可能更容易‘感知’到一些东西。”墨羽穿上外套，“敌人知道这个符号，他们在找它指向的东西。我们必须更快。”

茉莉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至少带上紧急神经稳定器。还有，不要一个人去——我叫个人陪你。”

“谁？”

“安雅。她刚结束外勤任务回来，对古符号学有研究，而且……”茉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她是少数几个没有卷入目前内部纷争的高级研究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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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所地下七层，深层档案库。

这里的空气带着纸张、微缩胶片和旧式数据存储器的特殊气味。墨羽穿过一排排高达天花板的移动档案架，最终停在了“非标准符号与集体潜意识原型”区域。

安雅·陈已经在等着了。她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研究员，短发，戴一副无框眼镜，手里拿着一台老式手持扫描仪。

“墨羽。”她点了点头，没有寒暄，“茉莉说你需要找关于‘门’的原始记录。我调出了所有相关档案，包括二十年前‘幻梦’项目初创时期的一些手写笔记——那时候很多概念还没规范化。”

“二十年前？”墨羽一怔。那是他出事之前，甚至是他加入研究所之前。

“幻梦技术的基础理论奠基期。”安雅走到一个保险柜前，输入多重密码，“有些早期研究者提出了非常……激进的观点。关于梦域不仅是意识投射，也可能是通往某种‘底层现实’的通道。这些观点后来因为缺乏证据且过于玄学，被主流研究方向抛弃了，但原始记录还保留着。”

保险柜打开，里面不是数据芯片，而是一摞泛黄的纸质笔记本和几张老式光盘。

墨羽拿起最上面一本笔记本。封面上用娟秀的字迹写着：“梦境拓扑与跨界连接假说——苏念。”

他的手指微微一顿。这个名字……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苏念博士，”安雅轻声说，“早期核心理论家之一，在第一次大规模梦域稳定性实验事故后……离职了。那是研究所成立以来最严重的事故，三名潜行者脑死亡，七人永久性认知损伤。事故报告说是设备过载，但谣传是他们的意识进入了某个‘不该进入’的层面，遭遇了无法理解的东西。”

墨羽翻开笔记本。里面的字迹时而工整，时而狂乱，夹杂着复杂的手绘图——拓扑结构、意识流映射，还有……那个符号。

在笔记本第47页，那个符号被清晰地绘制出来，旁边标注着：“‘阈限之眼’——观测者效应在跨维度意识投射中的具象化表现？还是某种存在的标记？”

翻到下一页，是潦草的一段话：

“如果梦域存在层级，那么必然存在‘边界’。边界不是尽头，而是转换点。‘阈限之眼’可能指向这些转换点——门。但门后是什么？集体潜意识的深渊？平行现实的交错点？还是……某种等待被唤醒的古老存在？”

“我们找到了不该找的东西。他们警告过我，但太迟了。门已经看到了我们。它在标记能看见它的人。”

笔记在这里中断，后面几页被粗暴地撕掉了。

墨羽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指着“他们在警告我”中的“他们”：“这里的‘他们’指谁？”

安雅摇头：“不知道。事故后所有相关记录都被封存，苏念博士消失，团队解散。现在研究所里知道这件事细节的人，不超过五个。”

“林宇莫知道吗？”

“他当时还是实习生，可能听说过，但不清楚细节。”安雅犹豫了一下，“不过……事故中脑死亡的三名潜行者，有一个是他的哥哥，林宇轩。”

墨羽猛然抬头。

“这也是为什么林宇莫对梦域安全如此执着的原因。”安雅叹息，“他亲眼见过失控的后果。所以现在这种针对他的怀疑，尤其伤人。”

墨羽合上笔记本，思绪翻腾。二十年前的事故、神秘的符号、消失的博士、林宇莫的过去……这一切似乎被无形的线连接起来，而线的另一端，正握在那团黑雾手中。

“还有其他记录吗？关于这个符号近期出现的记录？”

安雅操作扫描仪，调出另一份文件：“其实有。三个月前，边缘梦域监测站报告过一次异常波动，波动图谱中就嵌有这个符号的变体。当时认为是随机噪声形成的巧合，没有深入调查。”

“监测站坐标？”

“位于旧城区边缘，靠近那座废弃的‘灵栖精神病院’。”

墨羽的瞳孔收缩。灵栖精神病院——他失去记忆前最后有清晰记录的地方。根据残缺的档案，他是在那附近被发现的，昏迷不醒，身边没有任何身份证明，只有后颈有一个轻微灼伤般的痕迹，形状……他从未在意过，但现在突然想起，似乎正是一个简化的圆环与线条。

“我要去那里。”墨羽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太危险了。那里早就被标记为‘不稳定梦域辐射区’，现实结构都可能受影响。”安雅严肃警告，“而且茉莉说过，你现在不适合——”

话音未落，档案库的灯光突然闪烁起来，随后陷入一片黑暗。紧急备用照明在一秒后启动，投下血红色的光。

广播里传来冰冷的电子音：“警告：检测到未授权数据流冲击。防火墙第三区段受损。所有非必要系统进入休眠。重复，检测到未授权数据流冲击……”

安雅快速掏出通讯器，但信号已被屏蔽。

墨羽则猛地看向档案库深处。在备用红光的映照下，远处的档案架之间，似乎有一个影子缓缓站起——人形，但轮廓扭曲不定，像是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

“它在这里……”墨羽低语，“不是在梦域，是在这里。”

影子转过头，面部一片模糊，只有两个空洞的“眼睛”位置，仿佛在凝视他们。

然后，它抬起手，指向墨羽，又指了指他手中的笔记本，最后指向地面——脚下档案库的地板。

信息明确：你要找的东西，在下面。

更深处。

影子开始消散，但在完全消失前，墨羽清楚地看到，它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模糊但熟悉的五官轮廓。

那是他自己的脸。

下一秒，灯光恢复，影子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安雅脸色苍白：“那是什么？现实投影？不可能的……没有设备支持……”

墨羽没有回答。他低头看向脚下，在红色应急灯光下，地板上一块老旧的金属检修盖边缘，似乎闪过一道微光，上面刻着一个几乎被磨平的标记——

一个圆形，三道线。

门就在脚下。

而那个拥有他面容的幻影，究竟是来自过去的回声，还是来自未来的警告？

通讯器突然恢复，传来茉莉急促的声音：“墨羽！生物检测结果出来了！顶楼饮料瓶上的神经耦合剂，与三年前一批实验药物的化学指纹完全一致——而那批药物的研发负责人，是安雅博士！”

墨羽猛地看向安雅。

安雅后退一步，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不解：“什么？不，那批药物研发我确实参与了，但所有样本都在两年前的仓库火灾中销毁了！我——”

她的解释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墨羽的眼神变了——不是怀疑，而是某种更深的锐利。

“他们不需要真的拿到药物，”墨羽缓缓说道，“只需要让你成为下一个怀疑对象。而你现在，和我在一起，在这没有监控的深层档案库。”

完美的陷害。一环扣一环。

广播再次响起，这次是安保部门的声音：“所有人员注意，立即封锁地下七层。重复，立即封锁地下七层。安雅·陈研究员，请配合调查。”

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迅速逼近。

墨羽看着安雅，又低头看了一眼检修盖。

敌人想要的，是让他们彼此猜疑，分崩离析。

但如果……他们偏要一起行动呢？

“你相信我吗，安雅博士？”墨羽突然问道。

安雅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却眼神苍老的潜行者，又看了看那些记载着禁忌知识的旧笔记本，最终深吸一口气：“不相信的话，我就不会来了。”

墨羽点头，一脚踏在检修盖上。

“那我们就去看看，下面到底有什么。”

盖板开启，黑暗涌出，深不见底。

而上面的脚步声，已经到了档案库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