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青色的窗

晨光穿过紫藤花架时，像撒了一把细碎的金箔，落在高一（3）班的窗棂上。许昭年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速写本的布面封皮——那抹藏青色与他衬衫的颜色相近，仿佛是他为自己筑起的、能悄悄靠近于夏的屏障。窗外的紫藤藤蔓垂得更低了些，新抽的嫩芽缀在老藤上，像一串串待放的绿铃铛，风一吹便轻轻晃，仿佛在替他数着于夏会经过的时间。

上午的数学课枯燥得让人昏昏欲睡，后排传来此起彼伏的轻鼾声，唯有许昭年的笔尖在草稿纸上轻轻划过。他没在算题，而是描摹着紫藤花架下的场景：花架的木质横梁有几道浅浅的裂纹，那是去年台风留下的痕迹；花架下的石阶上，还留着半片干枯的梧桐叶，边缘蜷曲成温柔的弧度，像极了于夏昨日报到时裙摆的形状。他忽然想起，童年时的于夏总爱在花架下捡落叶，说要把每片叶子的纹路都画下来，将来做成一本“叶子画册”。那时的他蹲在她身边，笨拙地用蜡笔涂抹，把叶子画得比手掌还大，她却笑着说“阿年画的叶子会发光”。

“许昭年，这道题你来解。”数学老师的粉笔敲了敲黑板，声音打破了教室的寂静。

他猛地回神，速写本的页角被指尖捏出了浅浅的折痕。起身时，他下意识地望向窗外——紫藤花架下正巧走过一道熟悉的身影。于夏穿着月白色的连衣裙，手里抱着一本厚厚的画册，低头翻看着，脚步放得很慢，像是在和画册里的内容对话。阳光穿过藤蔓的缝隙，落在她发梢，金棕色的光晕轻轻跳动，连她睫毛投下的阴影都显得格外柔和。她似乎察觉到目光，微微侧头朝教室的方向瞥了一眼，许昭年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慌忙低下头，假装在看黑板上的题目，耳尖却悄悄染了薄红。

解完题回到座位，窗外的紫藤花架下已没了身影。他打开速写本，在刚才画的紫藤场景旁添了几笔：一个抱着画册的少女，裙摆被风吹得轻轻扬起，指尖还夹着一片梧桐叶。铅笔线条轻柔，却藏着小心翼翼的珍视——他不敢画她的正脸，怕被同桌发现端倪，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把她的模样藏进属于自己的世界。

课间铃响，同学们三三两两走出教室，走廊里瞬间热闹起来。许昭年没动，他趴在窗台上，望着紫藤花架的方向。没过多久，于夏果然又出现了，这次她身边跟着那个叫林小满的短发女生，两人边走边笑，声音清脆得像风铃。林小满指着花架上的藤蔓说着什么，于夏仰头看着，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右眼角的月牙形弯痕清晰可见。风拂过她的长发，几缕碎发贴在脸颊旁，她抬手轻轻拨开，手腕上的玉珠手链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叮咚”声，像落在水面上的露珠。

许昭年的心渐渐沉静下来，他拿起铅笔，在速写本上记录下这一刻：两个女孩并肩而立，阳光把她们的影子叠在一起，投在石阶上，紫藤的藤蔓从影子里穿过，像一条温柔的纽带。他画得很慢，每一笔都带着极轻的力度，仿佛怕惊扰了窗外的时光——他忽然觉得，能这样安静地望着她，看着她笑、看着她说话，就已经足够美好，哪怕她还不认识自己。

午后，天空飘起了细密的秋雨。雨丝斜斜地落在紫藤花架上，打湿了藤蔓，也打湿了石阶。许昭年坐在教室里，望着窗外朦胧的雨景，忽然有些担心——于夏早上没带伞，她会怎么回美术社？他摸了摸书包里的折叠伞，指尖犹豫着，却始终没有动作——他还没准备好和她说话，更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递出这把伞。

雨下了整整一节课，下课铃响时，窗外的紫藤花架已被雨水洗得发亮，藤蔓上的雨水顺着叶片滴落，砸在石阶上，溅起小小的水花。许昭年趴在窗台上，目光紧紧盯着花架的方向，心里既期待又忐忑。忽然，他看见于夏从教学楼的门里走出来，手里撑着一把淡蓝色的伞，伞面上印着几朵小小的白色雏菊。她低头看了看脚下的积水，小心翼翼地迈过，裙摆被风吹得轻轻贴在腿上，像一朵在雨中绽放的白莲。

“许昭年，你怎么一直盯着窗外啊？”同桌林小满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哦，是美术社的于夏啊，她画画可厉害了，上次校刊的插图就是她画的。”

许昭年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把速写本往抽屉里推了推。他看见于夏撑着伞，慢慢走过紫藤花架，雨丝落在她的伞面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谁在轻声说话。她走得很慢，像是在享受这场秋雨，又像是在等什么人。许昭年的心忽然轻轻颤了一下——他忽然想起，童年时的秋雨天，他和于夏也会一起撑着伞，在老宅院的梧桐树下听雨声，那时的她总说，雨滴落在梧桐叶上的声音，像妈妈在唱摇篮曲。

雨渐渐小了，阳光从云层的缝隙里钻出来，穿过被雨水打湿的紫藤藤蔓，在石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于夏收起伞，抬头望了望天，嘴角又弯了起来，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她转身朝美术社的方向走去，背影渐渐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许昭年打开速写本，在刚才画的雨景旁添了几笔：一把淡蓝色的雏菊伞，伞下的少女仰头望着天空，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像一串串透明的珍珠。他轻轻合上本子，指尖还残留着铅笔的触感。窗外的紫藤藤蔓还在滴着水，可他的心里却像被阳光照过，暖融融的——原来，哪怕隔着十年的时光，哪怕她还不认识自己，能这样安静地望着她，看着她在雨里、在阳光里、在秋风里，就足够让他的青春，染上温柔的色彩。

夕阳西下时，许昭年收拾书包，准备离开。他走到窗边，最后望了一眼紫藤花架——夕阳把藤蔓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石阶上，像一条通往过去的路。他忽然发现，花架下的石阶上，有一片刚落下的梧桐叶，叶片完整，纹路清晰，像极了童年时于夏说要珍藏的“叶子”。他弯腰捡起那片叶子，夹进了速写本里，和那些画着她的铅笔线条叠在一起。

或许，这就是重逢的意义——他带着藏青色的速写本，回到她的身边，用风景记录下她的模样，等着她某天回头，能看见那个一直站在窗边、望着她的少年。而窗外的紫藤藤蔓，还在轻轻摇曳，仿佛在说：时光未老，梧桐未落，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