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苏念在急诊区拥挤的走廊里穿行，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焦虑与疼痛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目光急切地扫过每一个门牌，终于在走廊尽头看到了“外科处置室”的指示牌。门口的长椅上坐着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其中就有王锐，他正低头看着手机，眉头紧锁。
王锐一抬头看见苏念，立刻站起身迎了过来，脸上带着歉意和紧张：“念姐，你来了。苏队他刚缝完针，在里面休息呢，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就是皮外伤，你别太担心。”
苏念点点头，但悬着的心并没有完全放下。她用手语快速比划着：「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王锐愣了一下，显然对手语不太熟悉，有些窘迫。旁边一个年长些的警察见状，连忙开口：“苏念是吧？苏哲在里面，刚打了破伤风，有点昏昏沉沉的，你进去吧，小声点就行。”
苏念感激地看了那位老警察一眼，轻轻推开了处置室的门。
处置室里光线明亮，苏哲半靠在治疗床上，左臂的袖子卷到肩膀，小臂上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隐约还能看到一点渗出的淡红色。他闭着眼睛，脸色有些苍白，平日里总是挺直的背脊此刻微微佝偻着，透露出难得的疲惫和脆弱。床头柜上放着他的警服外套，肩章沾染了些许灰尘和不明污渍。
看到哥哥这副模样，苏念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放轻脚步走到床边，生怕惊扰了他。
似乎感觉到有人靠近，苏哲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站在床边的苏念，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挣扎着想坐直身体，脸上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声音有些沙哑：“念念？你怎么还是来了……王锐那小子，我都说了别告诉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苏念眼中强忍的泪水和她微微颤抖的嘴唇。他了解自己的妹妹，她虽然听不见，但感觉比谁都敏锐，心思也比谁都细腻。他叹了口气，伸出没受伤的右手，轻轻握住了苏念冰凉的手指，用掌心温暖着她。
“没事，真的没事。”他放慢语速，确保苏念能清晰地读懂他的唇语，“就是划了个小口子，缝了几针，过几天就好了。你哥我皮厚，不怕。”
苏念用力眨了眨眼睛，把泪意逼了回去。她不能哭，不能让哥哥担心。她反手握住苏哲的手，指尖在他粗糙的掌心里轻轻划了划，表示自己知道了，但眼神里依旧充满了不赞同和心疼。她拿出手机，飞快地打字：「怎么这么不小心？不是说好要注意安全吗？」
屏幕上的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苏哲看着手机，无奈地笑了笑：“意外嘛，谁也预料不到。当时情况紧急，总不能看着同事受伤。”他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当时的惊险，但苏念从他瞬间紧绷的下颌线条能猜到，实际情况肯定比他说的要严重得多。
她知道哥哥的职业性质，知道他肩负的责任，所以从未阻拦过他，甚至一直以他为傲。但每一次他受伤，都像是在她心上划了一刀。这种提心吊胆的感觉，伴随着他的每一次出警，从未停止过。
这时，处置室的门被推开，一位中年医生拿着病历本走了进来。“苏哲，感觉怎么样？头晕恶心吗？”
苏哲摇摇头：“还好，就是有点困。”
医生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包扎情况，又看了看他的瞳孔，对苏念解释道：“伤口处理好了，没伤到肌腱和神经，算是万幸。打了破伤风，有些嗜睡是正常反应。回去后注意伤口别沾水，按时换药，一周后来拆线。饮食清淡些，注意休息。”
苏念认真地看着医生的嘴唇，努力捕捉每一个字，然后郑重地点点头，用手语比了个「谢谢」。
医生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对苏念友善地笑了笑，又叮嘱了苏哲几句便离开了。
王锐探头进来：“苏队，队里让我们先回去做笔录，你这边……”
“我没事，你们先回去吧，辛苦大家了。”苏哲摆摆手。
“那念姐，苏队就交给你了。”王锐对苏念说完，和另外几个同事一起离开了。
处置室里又恢复了安静。苏哲看着妹妹依旧紧蹙的眉头，知道她还在后怕。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受伤的左臂，立刻引来一阵刺痛，让他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苏念立刻紧张地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别乱动。
“真没事，”苏哲忍着痛，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就是有点饿了。念念，你吃饭了吗？”
苏念这才想起自己连晚饭都还没吃，之前光顾着担心，完全忘记了饥饿。她老实摇摇头。
“我就知道。”苏哲叹了口气，“走吧，回家。哥给你做点吃的……呃，或者，我们点个外卖？”他看着自己缠着纱布的手臂，无奈地改口。
苏念被他逗得微微弯了下嘴角，但很快又板起脸，拿出手机打字：「医生说了你要休息。回家我煮面，你不许动。」
看着屏幕上带着命令语气的话，苏哲心里暖融融的，又有点酸涩。他知道，妹妹这是在用她的方式表达关心和“惩罚”。他顺从地点点头：“好，听你的。我们念念煮的面最好吃了。”
苏念小心翼翼地帮苏哲穿上外套，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苏哲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心里充满了愧疚。他又让妹妹担心了。
离开医院，夜风带着凉意。苏念紧紧挨着苏哲，用自己单薄的身体试图为他挡去一些风寒。苏哲想说自己没那么娇弱，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享受着这片刻的、被妹妹“保护”的温暖。
打车回到他们居住的小区，电梯缓缓上升。狭小的空间里，苏念能闻到苏哲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这让她刚刚平复一些的心又揪了起来。她悄悄伸出手，挽住了苏哲没受伤的右臂，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这个依赖的小动作，让苏哲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他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背。他知道，这是无声的安慰，也是无声的依靠。
回到家里，熟悉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苏念立刻忙碌起来，她先扶着苏哲在沙发上坐下，给他倒了杯温水，又拿出毛毯盖在他身上，然后才转身走进厨房。
苏哲靠在沙发上，看着妹妹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她熟练地烧水、洗菜、准备配料，动作流畅而安静。厨房的灯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背影，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坚韧。这个家，因为有了她，才不像个临时宿舍，而有了真正的温度和烟火气。
他想起父母刚去南方时，苏念还只是个高中生。他当时刚入警队，忙得脚不沾地，经常深夜才能回家。每次回来，总能看到餐桌上盖着保温罩的饭菜，和客厅里留着一盏小小的、温暖的灯。苏念从不抱怨，总是把自己的生活和学习安排得井井有条，甚至反过来照顾他这个不称职的哥哥。
这些年，他亏欠妹妹的，实在太多了。他总想着等这个案子结了，等忙过这一阵，一定要好好陪陪她，带她去吃好吃的，去看看电影，像别的兄妹那样。可案子一个接一个，时间就像指缝里的沙，悄无声息地溜走，承诺也一次次变成了空头支票。
水烧开的声音打断了苏哲的思绪。他看着苏念将面条下进锅里，氤氲的水蒸气模糊了她清秀的眉眼。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情和愧疚交织在他心头。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端上了餐桌。金黄的蛋花，鲜红的番茄，绿色的葱花，看起来令人食指大动。
苏念把筷子递给苏哲，示意他可以开动了。苏哲用右手有些笨拙地拿起筷子，尝试着夹起面条。左臂的伤口因为动作牵拉传来一阵刺痛，让他动作一顿，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苏念立刻察觉到了他的不适。她放下自己的筷子，默默地将苏哲那碗面端到自己面前，拿起勺子，小心地将面条吹凉，然后递到苏哲嘴边。
苏哲愣住了。他看着妹妹清澈的眼睛里不容拒绝的坚持，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他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来就行，但对上苏念的目光，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他顺从地低下头，吃下了妹妹喂到嘴边的面条。
面条煮得软硬适中，汤汁酸甜可口，是他熟悉的味道，也是家的味道。他一口一口地吃着，眼眶竟有些发热。他赶紧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失态。
一顿饭在沉默中吃完，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但这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充满了温情。吃完面，苏念又利落地收拾好碗筷，督促苏哲洗漱休息。
苏哲躺在自己床上，受伤的手臂被妥善地安置好。苏念替他掖好被角，检查了一下房间的窗户是否关好，然后才准备离开。
“念念。”苏哲轻声叫住她。
苏念在门口停下脚步，回过头，用眼神询问他还有什么事。
“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苏哲看着妹妹，语气认真而愧疚，“还有……谢谢你。”
苏念站在门口，走廊的光线从她身后透过来，勾勒出她柔和的身影。她看着哥哥，轻轻摇了摇头，用手语比划着：「你是我哥哥。」
简单的五个字，却包含了千言万语。你是我的哥哥，所以我担心你是天经地义；你是我的哥哥，所以我照顾你心甘情愿；你是我的哥哥，所以我们之间永远不需要说谢谢和对不起。
比划完，她对苏哲露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轻轻带上了房门。
苏哲躺在黑暗中，听着妹妹回到自己房间的轻微脚步声，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但心里却被一种更庞大的、温暖的情感填满。他知道，无论外面的世界有多少风雨和危险，这个家，永远是他最温暖的港湾。而这份来自妹妹的、无声却深沉的爱，是他一切勇气和力量的源泉。
夜更深了。城市渐渐安静下来。在这个普通的居民楼里，一盏灯熄灭了，但另一份无声的守护，却始终亮着，温暖而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