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苏念放下手中的素描本，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工作室里很安静，只有铅笔在纸面上摩擦发出的沙沙声，以及远处街道隐约传来的车流声。她喜欢这样的时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和画纸上逐渐成型的人物。
画纸上是一个年轻男子的侧脸，线条干净利落，眼神专注地望着远方。苏念小心地勾勒着他微抿的唇角，那里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是她观察了很久才捕捉到的细节。
“又在画你哥哥？”林薇推门进来，将一杯还冒着热气的拿铁放在苏念手边。
苏念点点头，指了指画纸上男子眼角一颗极淡的痣，然后用手语比划着：「这里，总是画不好。」
林薇凑近看了看，笑道：“已经很像苏哲了。要是让他知道你整天拿他当模特，估计又要嘚瑟了。”
苏念也笑了，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她放下铅笔，端起拿铁小心地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带着咖啡的醇香和牛奶的甜润，恰到好处地抚慰了她专注一下午的疲惫。她用手语对林薇说：「谢谢，正好需要提神。」
林薇是苏念的大学同学，也是如今的工作室合伙人。这家名为“念语”的插画工作室，是她们毕业那年一起创立的。名字是林薇起的，一语双关，既包含了苏念的名字，也暗含了“即使无法言语，亦能表达万千”的寓意。工作室主要承接图书插画、品牌形象设计，靠着扎实的功底和独特的风格，渐渐在业内有了些名气。
苏念是听障人士。三岁那年一场持续不退的高烧，夺走了她聆听世界的能力。但她的人生并未因此黯淡。得益于开明而坚韧的父母，她很小就开始学习唇语和手语，并被鼓励用绘画表达自己。世界关上了一扇门，却为她打开了另一扇窗。在无声的世界里，她的观察力变得格外敏锐，对色彩和线条的感受也愈发细腻。她的画总是带着一种宁静的力量，能直抵人心最柔软的地方。
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无声地振动了一下。苏念拿起手机，是哥哥苏哲发来的信息：「晚上临时有任务，不回家吃饭了。冰箱里有饺子，自己煮点吃的，别凑合。锁好门。」
信息简洁，是苏哲一贯的风格。
苏念回复了一个「好」字，后面加了个乖巧点头的表情包。
苏哲比她大五岁，是市刑警队的骨干。父母退休后搬去了南方气候宜人的城市养老，照顾苏念的“重任”就落在了苏哲肩上。虽然这位哥哥忙起来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总是尽其所能地惦记着她。苏念早已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独立且懂事，从不让他多操心。
她放下手机，继续端详着画纸上的苏哲。画里的他穿着警服，肩章线条硬朗，但眼神却是柔和的。苏念笔下的苏哲，总是带着这种外冷内热的矛盾感。她知道，那身警服之下，包裹的是一颗比谁都柔软和负责任的心。
“你哥又加班？”林薇在一旁整理画稿，随口问道。
苏念点点头，比划着：「他说有任务。」
“真是个大忙人。”林薇叹了口气，“说起来，我好像好久没见到苏哲了。上次见还是……两个月前？在小区门口碰到，匆匆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苏念笑了笑。是啊，这就是她哥哥的常态。她的记忆里，充满了苏哲匆忙的背影和深夜归来时，尽量放轻却依旧能被地板震动传递过来的脚步声。但她从未抱怨过。因为她见过苏哲彻夜工作后布满血丝的眼睛，也见过他谈起破获案件、帮助受害人时那一闪而过的光彩。她懂得他那份工作的意义。
窗外，天色渐渐暗淡下去，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苏念收拾好画具，将未完成的画作仔细地收进画筒。工作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林薇刚才接到男朋友的电话，欢天喜地地下班赴约去了。
苏念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行色匆匆的路人。每个人似乎都有一个明确的归处，或是温暖的灯光，或是等待的家人。一股微小的孤独感，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心头。但她很快甩了甩头，将这点情绪驱散。她早已学会与孤独和平共处，甚至享受独处的时光。
她回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点开一个正在进行中的绘本项目。这是一个关于星星的童话，她需要为“小星星寻找回家之路”的章节绘制插图。她戴上专用的振动节拍器，将频率调整到能通过骨传导清晰感知音乐的节奏，然后沉浸到线条与色彩的世界里。
对她而言，音乐不是声音，而是节奏、是振动、是流淌在指尖的韵律。这独特的感知方式，让她的画作总带着一种别样的动感与诗意。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已完全被夜幕笼罩。苏念感到有些饿了，才从创作中回过神来。她保存好文件，关上电脑，想起苏哲的叮嘱，决定回家煮饺子。
锁好工作室的门，苏念走进电梯。电梯厢壁光可鉴人，映出她清秀的脸庞和简单的衣着。她掏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却发现屏幕上有好几个苏哲的未接来电。
苏念的心微微一紧。苏哲很少在她工作时间内这样连续打电话，除非有急事。她赶紧回拨过去，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
接电话的却不是苏哲，而是一个略显急促的年轻男声：“喂？是苏念吗？”
苏念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可能是苏哲的同事，她见过几次的小警员王锐。她无法通过声音判断对方语气中的情绪，只能快速地在备忘录上打字：「我是苏念。请问我哥哥怎么了？」然后拍照发了过去。
王锐显然意识到了沟通方式的问题，立刻改用文字回复。手机屏幕亮起一行行字：
「念姐，你别急，苏队没事！就是……就是一点小意外。」
「我们晚上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点突发状况，苏队为了保护一个同事，手臂被划了一下，不深，就是需要缝针，现在在医院处理。」
「他手机刚才磕了一下，暂时不好使了，怕你联系不上他着急，让我赶紧告诉你一声。」
「他让我跟你说，他没事，处理完就回去，让你别担心，自己先吃饭。」
信息一条接一条地跳出来，苏念的心也跟着忽上忽下。看到“没事”、“小意外”、“缝针”这些字眼，她的手指微微发凉。她知道警察工作的危险性，苏哲虽然从不细说，但她偶尔能看到他制服下遮掩的淡淡疤痕。每一次得知他受伤，哪怕只是“小伤”，都足以让她心惊胆战好几天。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打字回复：「在哪家医院？我现在过去。」
王锐似乎有些犹豫：「苏队说不用你来，这边乱糟糟的……」
苏念的态度很坚决：「告诉我地址。」
或许是感受到了她文字里的坚持，王锐很快发来了医院的名称和科室定位。
苏念收起手机，快步走到路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坐进车里，她对司机展示了手机上的医院地址，然后便靠在座椅上，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
城市依旧繁华喧嚣，但这一切于她而言，都是无声的背景。她的世界此刻很安静，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声。她紧紧握着手机，仿佛那是此刻与苏哲唯一的联系。
她想起下午画的那张苏哲的侧脸，想起他眼角那颗淡淡的痣。一种难以言喻的担忧和心疼，像潮水般慢慢涌上来，淹没了之前的微小孤独。
原来，无论多么习惯独立，多么善于享受独处，内心深处，始终有一根弦，紧紧地系在另一个人身上。他的一举一动，一丁点的安危，都足以牵动她全部的喜怒哀乐。
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停下。苏念付了车费，推门下车，快步走向急诊大楼。夜晚的医院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充斥着一种紧张忙碌的气氛。苏念循着指示牌，走向外科处置室的方向。
她的脚步匆忙，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她无法用语言呼喊他的名字，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哥，你千万不能有事。
这份深埋于心底、超越言语的牵挂，或许，就是一切爱的起点。它无声，却震耳欲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