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景城一中的重点班在三楼最东侧，采光极好，窗外就是成片的香樟林，风吹过时沙沙作响。
班主任是个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姓霍，态度温和却透着股不容置喙的严谨。他领着沈淮璟走进教室时，原本安静的课堂瞬间掀起一阵低低的骚动，学生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沈淮璟身上——昂贵的限量款T恤、手腕上闪着光的名表，还有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桀骜气场，都和这个满是书卷气的教室格格不入。
“同学们，这是新转来的同学，沈淮璟，从京城来的，大家以后多照顾。”周老师笑着介绍，目光扫过教室里的空位，“沈淮璟，你就坐最后一排那个空位吧，前桌是陆离，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他。”
沈淮璟顺着周老师指的方向看去，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缩。
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陆离正低头演算着数学题，半长的头发垂落在脸颊两侧，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干净的下颌。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发梢上，泛着一层淡淡的柔光，和他身上洗得发白的校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居然是那个长发怪。
沈淮璟心里的不爽瞬间又冒了上来，他故意放慢脚步，单手插兜，慢悠悠地走到最后一排，路过陆离身边时，故意抬脚踹了踹陆离的书桌。
“砰”的一声，陆离放在桌角的铅笔盒掉在了地上，铅笔、橡皮滚了一地。
陆离演算的动作顿住，他抬起头，看向沈淮璟，清澈的眼眸里没有太大的波澜，只是平静地说了句：“麻烦你让一下。”
“哦，抱歉。”沈淮璟勾起嘴角，露出个没什么诚意的笑，语气里满是挑衅，“没看见，毕竟有些人存在感太低了。”
周围的同学都屏住了呼吸，没人敢说话。谁都看得出来沈淮璟不好惹，而陆离向来性子温和，不爱与人争执，大家都以为他会忍下来。
可陆离却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沈淮璟，目光清澈却带着一股韧劲：“捡起来。”
“你说什么？”沈淮璟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挑眉看向他，“你让我捡？”
在京城，从来都是别人围着他转，别说捡东西，就算他打碎了价值百万的古董，也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是你碰掉的，”陆离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字字清晰，“理应你捡起来。”
教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江谭洺和林沐阳坐在不远处，都替陆离捏了把汗，想上前打圆场，却被沈淮璟一个眼神制止了。
沈淮璟盯着陆离看了几秒，少年清瘦的身形在他面前显得有些单薄，却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不肯弯腰的翠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坚持，莫名地刺到了沈淮璟。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弯腰随意捡了两支铅笔扔回桌上，剩下的任凭它们散落在地上，然后一屁股坐在陆离旁边的空位上，重重地把书包扔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行了，别耽误老子上课。”他语气不善地说道。
陆离没再理他，弯腰默默地捡起剩下的文具，动作轻柔却迅速，整理好铅笔盒后，便重新低下头，继续演算刚才的题目，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过。
沈淮璟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更不爽了。他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没心思听周老师讲的那些枯燥的数学公式，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陆离身上。
少年的侧脸线条很柔和，长长的睫毛像蝶翼一样，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他的手指纤细修长，握着笔在草稿纸上快速演算，字迹工整清秀。校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松，更衬得他身形清瘦，脖颈处的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
沈淮璟忽然注意到，陆离的课本边缘有些磨损，显然已经用了很久，而封面上没有写名字，只有一个小小的标记。再看他的草稿纸，都是用了正面再用反面，字迹密密麻麻，却依旧整齐。
心里莫名地窜出一丝异样的情绪，沈淮璟皱了皱眉，移开了视线。
这节课过得格外漫长，沈淮璟几乎是在发呆中度过的。下课铃一响，他立刻站起身，准备出去透透气，却不小心碰掉了陆离放在桌角的一个小本子。
本子掉在地上，里面的纸张散了出来，大多是演算纸，还有几张折叠起来的单据。沈淮璟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其中一张单据上写着“景城医院”，下面是一串金额，还有“骨科检查”的字样，日期是上个月。
另一张是兼职招聘的宣传单，上面写着“夜间便利店店员，时薪25元”。
陆离的脸色瞬间变了，他赶紧弯腰去捡，手指有些慌乱，脸颊也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像是被人窥见了什么秘密。
沈淮璟的目光落在那些单据和宣传单上，又看了看陆离慌乱的样子，心里那丝异样的情绪越来越强烈。他想起上次在巷口看到的降压药，想起陆离束在脑后的长发，想起他磨损的课本和反复使用的草稿纸。
这个品学兼优、看似平静温和的少年，似乎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没有顾及。
“这是什么？”沈淮璟下意识地捡起那张兼职宣传单，开口问道。
陆离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和疏离：“还给我。”
“夜间兼职？”沈淮璟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怎么，缺钱？”
他从小锦衣玉食，从来不知道缺钱是什么滋味，更无法理解有人会为了这点时薪去做夜间兼职。
陆离没回答，只是伸出手：“请你还给我。”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握着拳头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爷爷的腿需要长期治疗，杂货铺的收入勉强够维持生计和医药费，他必须兼职才能攒够下学期的学费，还有爷爷想要的按摩仪。这些都是他不愿与人言说的窘迫，却被沈淮璟这样直白地戳破了。
“想要？”沈淮璟勾起嘴角，把宣传单捏在手里，“求我啊。”
他就是想看陆离服软，想看这个总是一副云淡风轻样子的人，露出狼狈的神情。
周围的同学都围了过来，议论纷纷，江谭洺赶紧走过来，拉了拉沈淮璟的胳膊：“淮璟，别闹了，把东西还给人家。”
“我没闹。”沈淮璟甩开他的手，目光依旧盯着陆离，“怎么，不肯求我？还是说，你觉得你的自尊心比这张破纸还重要？”
陆离的脸色越来越白，他看着沈淮璟眼里的嘲讽，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收回手，平静地说道：“既然你喜欢，那就送给你吧。”
说完，他不再看沈淮璟，弯腰捡起剩下的单据和本子，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后起身走出了教室。
看着他清瘦却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沈淮璟捏着宣传单的手指微微收紧，心里莫名地有些烦躁，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他本来是想找茬的，可看到陆离那副隐忍又倔强的样子，他的火气却怎么也发不出来了。
“淮璟，犯不着。”江谭洺皱着眉说道。
“犯不着？”沈淮璟嗤笑一声，把宣传单扔在桌上，“是他自己装模作样，明明缺钱缺得要死，还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林沐阳也走了过来：“好了，晚上酒吧？”
沈淮璟没说话，目光落在那张被他扔在桌上的兼职宣传单上，心里乱糟糟的。
他想起陆离捡起文具时的平静，想起他被戳破秘密时的慌乱，想起他最后转身时的倔强。这个和他截然不同的少年，像一块未经打磨的玉石，带着粗糙的棱角，却又有着内在的坚韧和干净。
景城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香樟的气息，拂过沈淮璟的脸颊，也吹乱了他的心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