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器协议·接任者
\[正文内容\]
寒风像冻硬的刀片,刮过我脸上那道刚结痂的伤口。我没动,也不敢动。
芯片在我掌心硌着,冰凉的金属贴着汗湿的皮肤,纹路边缘磨得我发疼。我盯着它,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姑姑,你在哪儿?你留这东西给我,是让我救清栀,还是……让我看着她被拖走?
地窖门口,黑眼女孩往前迈了一步。
赤脚踩在水泥地上,没发出一点声音。可就在她落脚的瞬间,地面“咔”地一声裂开细纹,霜纹像蛛网一样迅速蔓延,爬过碎石、铁架、断裂的塑料管。锈蚀的金属表面眨眼蒙上一层白霜,像是被冬天一口咬住。
她抬眼看向我。
左眼是纯黑的,没有光,没有瞳孔,像井口深处什么也照不到的黑。右眼倒映着地窖上方闪个不停的红灯,一明一暗,像心跳。
“她删了自己,也删了你。”她开口,声音从好几层铁皮后面传来,冷得不像人声。
我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她没回答。只是轻轻抬起一只手。
保安立刻上前半步,电击棍通上电,滋滋作响。病号女也动了,嘴里哼的童谣突然变了调,高了一个音,像是哭腔压在喉咙里挤出来的。她手腕上的烧伤痕迹在红光下泛着暗红,像烙铁烫过的印记。
我下意识想冲过去,可脚底一紧——低头一看,几根冰刺从地面钻出来,钉住了我裤脚和衣角,把我牢牢按在地上。
动不了。
清栀还挡在我前面。
她背对着我,肩背绷得笔直。脖颈处那道星形纹路原本是深蓝的,像夜里结冰的湖面,可现在,那蓝光开始逆流,顺着血管往心脏方向退,颜色一点点变深、变浊,最后竟成了猩红。
“清栀!”我喊她。
她没回头,只是抬起手,像要拦住什么。我伸手想去抓她胳膊,指尖刚碰到她衣袖——
“滚开!”
她猛地挥手,一股冲击波炸出来,我整个人被掀翻在地,后脑撞上一块碎水泥,嗡的一声,耳朵里全是杂音。
她跪下了。
膝盖砸在地上,双手撑住地面,指节发白。她咬着牙,嘴唇已经破了,血顺着下巴滴下来,落在地上那摊机油混合着雨水的泥水里,晕开一小片红。
“我不是容器!”她吼出来,声音撕裂,带着血沫。
头顶的红灯忽然闪得更快,像要爆开。
我听见一个声音,不是从耳朵进来的,是直接钻进脑子里的,机械、冰冷,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识别新主,服从接任者。容器协议强制执行。”**
她猛地抬头,眼白全被血丝占满,嘴里喷出一口雾气,那不是普通的白气,是泛着蓝光的蒸汽,像她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沸腾、炸裂。
冲击波横扫而出。
保安被掀飞出去,电击棍脱手,砸在铁架上爆出一串火花。病号女踉跄后退,童谣戛然而止。连林医生都撑不住,靠墙滑坐在地,捂着胸口咳血。
可黑眼女孩一动不动。
她站在原地,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左手轻轻一抬,霜纹再次蔓延,比刚才更快、更密。地面像结了冰的河面,裂纹四散,几根粗壮的冰刺破土而出,直指清栀。
她扑过去,想撞开黑眼女孩。
半空中,一道看不见的墙把她弹了回来。她重重摔在水泥板上,后背砸出一声闷响,整个人蜷了一下,才勉强撑住没昏过去。
她的身份牌从衣兜里滑出来,掉在地上。
“啪”的一声,屏幕裂了。
背面那行小字——“容器协议已激活”——闪了三下,像回光返照,然后彻底熄灭。
我喉咙发紧,眼眶发烫。
我想叫她名字,可声音卡在嗓子眼里,只发出一声哑鸣。
她慢慢撑起身子,手指抠进水泥缝里,指甲崩裂,渗出血来。她拖着腿,一点点往地窖口爬。不是逃,是冲。
她还想拦。
可就在这时,那些霜纹活了。
像蛇,像藤蔓,顺着她的小腿往上缠,一寸寸收紧。她挣扎,踢打,用手去掰,可那冰寒的东西越缠越紧,最后直接把她整个人往地窖口拖。
她扭头看向我。
月光被云遮了一瞬,我看不清她的眼睛。可我知道她在看我。
她的嘴唇动了,没声音。
但我读懂了。
**跑……别回来。**
“清栀!!”我吼出来,声音劈了,像砂纸磨过铁皮,“我不会走!我一定会救你!你听见没有!我一定会把你带出来!”
我拼命挣扎,衣角被冰刺钉着,布料撕裂的声音在风里格外刺耳。我用另一只手去掰那冰刺,可它冻得太实,像是长进了地里。
她被拖进去了。
一点一点,消失在地窖的黑暗里。
最后一秒,她还在回头看我。
然后,铁门开始关闭。
沉重的金属门缓缓合拢,发出“吱——”的摩擦声,像骨头被碾碎。锁扣落下,“咔”的一声闷响,像棺材盖上了。
世界安静了。
风停了。
童谣也不唱了。
只有红灯还在闪,一下,一下,照得废墟像在流血。
我瘫坐在地,浑身发抖,像是被人抽走了骨头。
衣角还钉在冰刺上,我不敢动。怕一动,眼泪就掉下来。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芯片。
金属表面沾了点泥,还有我刚才蹭上去的汗。我用袖子抹了抹,想看清那行字——“记忆载体·林素亲启”。
我想拧开它,插进终端,看看姑姑到底留了什么给我。
可它没反应。
我拍了拍,按了按,甚至咬牙砸向水泥地,可它就是不动。
“姑姑……”我哑着嗓子,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你到底想让我知道什么?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非要让我一个人扛?”
没人回答。
我抬起头,望向那扇紧闭的铁门。
忽然,掌心一震。
芯片自己动了。
银灰色的光从内部亮起,像有东西被唤醒。光纹顺着表面爬行,组成一行新字,缓缓浮现:
**“她不是接任者——她是第一个我。”**
我呼吸一滞。
盯着那行字,一遍,两遍,三遍。
第一个我?
什么意思?
我?她?
还是……我们?
我猛地抬头,看向地窖门。
可就在这时——
“咿呀……”
一声极轻的童谣,从门缝底下飘出来。
不是刚才那个女人哼的调子。
更小,更软,像小孩在哭。
我浑身一僵。
那声音断断续续,哼了几句,突然停了。
然后,一个极轻的声音,贴着地面传来,像是谁把嘴贴在门缝上说话:
“姐姐……你骗我。”
我猛地往后缩,心脏差点跳出喉咙。
是谁?
清栀?不可能。她已经被拖进去了。
那孩子……是谁?
我死死盯着那扇门,不敢眨眼。
童谣又响了。
这次更近,像是从地窖深处一层层往上爬。
我忽然想起什么——
在林素给我的旧笔记本里,有一页被烧掉了一角,剩下几个字:“实验体编号:CCZ-000”。
我没当回事。
当时以为是笔误,或者废弃编号。
可现在……
我低头看着芯片上的字。
**“她是第一个我。”**
不是接任者。
是第一个。
我喉咙发干,手指死死攥着芯片,指节发白。
如果黑眼女孩不是接任者……
那她是什么?
是失败品?
还是……真正的起点?
我慢慢站起来,冰刺还在钉着我衣服,我不管了,扯着布料往前走了一步。
离铁门近了些。
红灯闪在我脸上,一明一暗。
“清栀!”我喊,声音沙哑,“你听得见吗?回答我!”
没声音。
只有风,卷着灰屑拍打铁门。
我抬起手,想敲门。
可就在指尖碰到金属的瞬间——
芯片又震了。
这一次,震动更急,像在报警。
光纹重组,新字浮现:
**“她不是我。我是你。”**
我愣住。
“我是你”?
什么意思?
我?
还是……另一个我?
我盯着那行字,脑子一片空白。
忽然,口袋一热。
我摸出来,是那支针剂。
金属外壳原本是冰的,可现在,它在发烫,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活了。
我捏着它,指尖能感觉到热度在往上爬。
林素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不到万不得已,别用它。”
可现在……
是不是已经到了万不得已?
我抬头看着铁门。
门缝底下,那童谣又响了。
这次,是个女声,很轻,很慢:
“妈妈说,听话的孩子,不会痛。”
我浑身一冷。
那是……我自己的声音。
可我没唱。
是它在替我唱。
我猛地转身,环顾四周。
废墟空荡荡的,只有碎玻璃在月光下闪着光,像撒了一地的眼泪。
没人。
只有我。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针剂。
外壳烫得几乎握不住。
我咬牙,把它塞回口袋。
不能用。
至少现在不能。
清栀让我走。
可我不走。
她让我别回来。
可我偏要回来。
我蹲下身,用力撕开被冰刺钉住的衣角。布料撕裂,发出“刺啦”一声。我不管,把芯片紧紧攥进手心,站起来,一步步走向铁门。
门缝底下,童谣停了。
但我知道,里面有人。
不止一个。
清栀在。
黑眼女孩在。
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我”。
我抬起手,贴在冰冷的铁门上。
金属的寒意顺着掌心往上爬。
“我来了。”我说,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你逃不掉。我也不会走。”
话音落下的瞬间,地窖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笑。
像是回应。
又像是……欢迎。
\[未完待续\] | \[本章完\]我盯着那扇门,一动不动。
风卷着灰屑打过脚背,冷得像有人往鞋里灌了碎冰。我感觉不到,只死死盯着铁门底部那道窄缝——刚才童谣就是从那儿飘出来的,软得不像话,像谁把童年碾碎了,一点一点撒在水泥地上。
口袋里的针剂还在烫。
不是烧手,是往骨头里钻的热,一下一下,像心跳贴着金属外壳撞。我咬牙没去碰它。清栀让我走,她用最后力气回头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三个字:**跑……别回来**。
可她越让我走,我就越不能走。
我慢慢蹲下,手指抠进地面裂缝,借力站起来。衣角撕裂声刺耳,冰刺崩断时发出细微“咔”响。我不看它们,也不看地上那块碎裂的身份牌。我只盯着门缝。
“清栀。”我开口,声音哑得自己都认不出,“你在里面吗?”
没回应。
我往前迈一步,膝盖发僵,像是锈住了。红灯闪了一下,照得门缝边缘泛出暗红油光,像渗血。
忽然——
“咿呀……”
童谣又来了。
这次不是一句两句,是一整段,调子歪得厉害,像收音机接触不良,断断续续地哼:
“月亮走,我也走,\
妈妈不许我回头。\
回头看见小妹妹,\
站在井口招招手……”
我浑身一紧。
这不是清栀的声音。也不是病号女之前哼的调子。更不是黑眼女孩能发出的声音。
这是……一个小女孩。
一个我听过,却记不清在哪里听过的声音。
我猛地低头,看向芯片。
它还在亮,银灰色光纹缓缓流动,像水底游动的蛇。那行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新的浮现:
**“她不是我。我是你。”**
我喉咙发干。
你是谁?
是你在唱歌?
我蹲下来,几乎趴在地上,耳朵贴近门缝。冷气扑面,带着一股铁锈混着机油的味道,还有点……甜腥,像是血在高温下蒸发后的气味。
我屏住呼吸。
童谣停了。
安静得连风声都退了。
然后,一只眼睛,贴了上来。
从门缝另一侧,直勾勾盯着我。
瞳孔缩成针尖大小,虹膜是极淡的灰蓝色,像冻住的湖面。睫毛很短,眨都不眨一下。它就那么看着我,近得我能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
我猛地往后一缩,后背撞上断裂的水管,铁皮割破衣服,在肩胛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疼。
那眼睛没动。
它还在看。
接着,一张嘴缓缓张开,贴上门缝,声音轻得像是梦呓:
“姐姐,你说过要带我出去的。”
我心脏猛跳。
我没说过。
我从没见过她。
可她说这话时,语气熟稔得像我们睡过一张床,吃过一碗饭,哭过同一个夜晚。
“你不记得了?”她笑了,嘴角咧开一点点,牙齿很小,整齐得不像真人,“你说,等雪停了,就带我去吃糖炒栗子。你说,外面有树,有光,有不会结冰的河。”
我摇头,声音卡住。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钉子,往我脑子里凿。
我没有这样的记忆。
但我……为什么心口疼?
芯片突然震动。
光纹急闪,文字疯狂重组:
**“记忆被删。她在等你。”**
我盯着那行字,脑子嗡嗡作响。
删了?
谁删的?
林素?系统?还是……我自己?
我重新看向门缝。
那只眼睛不见了。
但声音还在,贴着地面爬过来:
“你答应过的。你说,我们是一样的人。你说,你会回来救我。”
我张了张嘴,终于挤出声音:“你是谁?”
那声音顿了顿。
然后,轻轻地说:
“我是第一个被关进来的人。”
“我是你十年前就该死掉的那部分。”
“我是……你忘记的名字。”
我猛地抬头。
十年?
我今年才十九。
我怎么可能有十年前的记忆?
除非——
除非我不是从出生开始算的。
除非……我的时间,是从某个实验开始的。
我踉跄后退一步,脚踩到一块碎玻璃,咔嚓一声。我不管,只死死攥着芯片,指节发白。
林素给我的笔记本里,那页烧掉的角,剩下的字是:“实验体编号:CCZ-000”。
零号。
起点。
如果黑眼女孩不是接任者……
如果她也不是第一个我……
那这个在门缝后说话的小女孩,是谁?
我低头,看着针剂。
外壳烫得几乎握不住。我把它掏出来,金属表面已经微微发红,像烧热的铁钉。
林素说:“不到万不得已,别用它。”
可现在是不是已经到了?
清栀被拖进去了。
身份牌碎了。
童谣变了。
芯片醒了。
而那个小女孩……她说我答应过她。
我咬牙,拇指顶上针帽。
只要按下,就能知道一切。
可我怕。
我怕按下之后,发现我根本不是来救人的。
我怕我是来……接替的。
就在这时——
“咚。”
一声闷响,从地窖深处传来。
像是有人用手掌拍打内壁。
一下,又一下。
节奏缓慢,却坚定。
我在外面听到了。
她在里面敲。
不是求救。
是摩斯密码。
我屏住呼吸,数着间隔。
长——短——长——短——短——长——
重复三遍。
我懂。
那是我小时候和姑姑约定的暗号,意思是:“你还活着吗?”
我猛地抬头,看向铁门。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流了下来,滑过伤口,火辣辣地疼。
我抬起手,用指节狠狠敲回去:
**长——短——短——长——长——短——**
三遍。
“我还活着。”
门缝里,忽然安静了。
连风都停了。
然后,一声极轻的抽泣,从地底传来。
像孩子终于等到妈妈回家。
我蹲在那里,手还贴在门上,眼泪砸在地上,混着泥,洇开一小片深色。
芯片又亮了。
这一次,光纹组成了一张脸。
模糊,稚嫩,却让我浑身发抖。
那是我。
七岁的我。
穿着白色病号服,坐在一间全白的房间里,手里抱着一块金属板,正对着镜头笑。
照片下方,一行小字缓缓浮现:
**“CCZ-000:初始意识锚点。记忆重置次数:9。存活状态:异常。”**
我张着嘴,说不出话。
原来我不是在找清栀。
我不是在找姑姑。
我是在找……我自己。
而地窖里那个小女孩,她不是幻觉。
她不是鬼。
她是第九次重置前,最后一个完整的我。
她一直在这里。
等我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