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6:狐裘余温
当天夜里,温季楠偷偷溜出府邸,想去杂役的关押处问清楚,刚摸到后院柴房,便听见里面传来闷响
他推开门,只见杂役倒在地上,脖子上缠着熟悉的勒头绳,手边还攥着半块碎裂的月白狐裘毛
而梁傅桐就站在柴房的阴影里,手里还沾着血,回头看向温季楠冷冷道:“你不该来这儿”
温季楠退了一步,声音发颤:“你杀了他?”
“他要咬你,我只能动手”
梁傅桐走近一步,语气里带着近乎偏执的温柔
“季楠,我从没想过害你,只要你和我站在一起,贺柏不会有事,北平也不会有事”
就在这时,柴房外突然亮起手电光,贺柏的声音撞进来:“里面是谁?”
梁傅桐的脸色瞬间煞白——他没算到贺柏会突然过来
温季楠看着他攥紧的手,再看着门外贺柏的身影,忽然做出了决定
他抓起地上的勒头绳,塞进自己手里,对着门外喊:“是我,贺柏,我…我是来问杂役话的,他突然动手,我…失手伤了他”
贺柏冲进来,看见温季楠手里的绳子和地上的尸体,瞳孔骤缩:“季楠,你胡说什么呢?”
温季楠抬眼看向梁傅桐,眼底带着决绝的笑:“我没胡说,是我做的”
梁傅桐僵在原地,金丝眼镜后的眼里,第一次露出了慌乱
寒夜的风卷着雪粒撞进柴房,温季楠攥着那根勒头绳,忽然懂了什么
有些秘密,总得有人扛着——哪怕是以最荒唐的方式
贺柏盯着温季楠手里的勒头绳,又扫过梁傅桐沾血的指尖,眼底的震惊一点点沉成冷意
他太了解温季楠,那双手连鸡都不敢杀,怎么会用这么狠的东西伤人
“把绳子放下”
贺柏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
温季楠攥着绳子的手在抖,却不肯松:“是我做的,贺柏”
“我让你放下”
贺柏上前一步,猛地扣住他的手腕,绳子“啪”地落在地上
他转向梁傅桐,目光像淬了冰:“梁军师,你来说”
梁傅桐的喉结滚了滚,刚要开口,温季楠突然抢话:“真的是我!杂役说要告发我,我慌了才…”
“闭嘴” 贺柏打断他,眼神死死锁着梁傅桐
“三年前死的柳如烟,和你有关,苏玉棠的账本,是你找到的,柳如眉的证据,是你递上来的——梁军师,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梁傅桐的脸瞬间没了血色,金丝眼镜滑下来也忘了扶:“司令,我……”
“杂役说的月白狐裘,是你故意透的口风吧”
贺柏的声音里裹着雪夜的寒:“你杀了苏玉棠,嫁祸柳如眉,现在又想让季楠顶罪——梁傅桐,你把我当什么了?”
梁傅桐猛地抬头,眼底是疯劲的哀求:“我是为了北平!苏玉棠拿城防图要挟我,我不能让他毁了你守的城!季楠是无辜的,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你抓我,别连累他!”
“为了北平?”
贺柏笑了,笑声里全是嘲讽
“你用一条人命换另一条人命,用谎言堆砌安稳——这不是北平该有的安稳”
他攥紧了温季楠的手,指腹擦过对方掌心的红痕:“季楠,跟我走”
温季楠看着梁傅桐瘫在地上的身影,心口像被雪粒硌着疼
他护了贺柏,也护了北平,可这代价,终究是太重了
寒夜的风裹着柴房里的血腥味卷出去,贺柏牵着温季楠的手走在雪地上,脚印深深浅浅,像这案子里没说透的人心,一半是暖,一半是寒
贺柏最终没有将梁傅桐送交法办
他只是让人清理了柴房的血迹,对外宣称杂役“畏罪自缢”,而柳如眉因证据不足被释放
至于苏玉棠的案子,便以“仇杀”定论,就此封存
梁傅桐依旧是贺柏身边最得力的军师,每日出入府邸,处理军务,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是偶尔,当贺柏在灯下看地图时,会瞥见梁傅桐站在身后,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里,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愧疚
温季楠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个雪夜的秘密,不再像从前那样黏着贺柏,也不再轻易与梁傅桐说话,他怕梁傅桐再对他做那样的事,也怕那件事败露贺柏对他失望
有时他会独自坐在回廊下,看着飘落的雪花,手里摩挲着那半块从柴房捡来的月白狐裘毛——那是他唯一留下的,关于那个夜晚的证据
贺柏偶尔会来陪他坐一会儿,递上一杯热茶,却从不提及案件的事
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薄薄的雪,看得见彼此,却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毫无芥蒂的模样
北平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下一场便也少一场
城防图终究没有落入日本人手中,贺柏守住了他的城
而梁傅桐,依旧站在贺柏身边,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刀——锋利,却也危险
北平的春彻底到来时,温季楠正坐在回廊下擦拭自己的狐裘,指尖的暖意刚把雪粒焐化一点,就听见身后传来轻浅的脚步声
不是贺柏总带着风似的利落,也不是梁傅桐惯常的轻悄,温季楠没回头,只把狐裘毛攥得紧了些
“少爷”
是府里新来的小丫鬟,声音软乎乎的:“司令让我送碗姜茶来,说外头冷”
温季楠接过白瓷碗,指尖碰到碗沿的温热,忽然就想起很多年前,贺柏也是这样端着热茶坐在他身边,雪落在他军大衣的肩章上,他还会笑着揉自己的头发
他抬眼往正厅方向看,窗纸上印着贺柏和梁傅桐凑在一起看地图的影子,像从前无数个寻常的傍晚
只有温季楠知道,那影子底下藏着一道永远化不开的雪缝
他低头喝了口姜茶,甜意混着辛辣滚进喉咙,手里的狐裘毛沾了点水汽,月白色的毛尖软得像那夜柴房里梁傅桐眼底没藏住的慌乱
“知道了”
温季楠把空碗递回去,声音轻得像落在回廊栏杆上的雪
小丫鬟走后,他又坐了很久,直到贺柏推门出来,脚步声停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
贺柏的声音比往日沉了些,没再像从前那样伸手拉他,只把一件厚披风搭在他肩上
“进去吧,外面冷,你身体不好”
温季楠没动,指尖摩挲着狐裘毛的毛边,忽然开口:“贺柏,城防图……真的安全吗?”
贺柏沉默了几秒,蹲下来和他平视,眼底的雪色淡了些,露出一点温季楠熟悉的暖意:“安全,有我在呢”
温季楠看着他,忽然就笑了,不是柴房里那种决绝的笑,是带着点雪化后的软:“我知道了”
有些秘密不用再说破,有些代价也不用再算清,北平的雪一场场盖住了痕迹,春天已经来临,而他们总要守着这座城,守着没说出口的话,一直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