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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枚玉铃铛被苏轻媚随手挂在了竹屋檐角。风起时，清脆的声响便叮叮咚咚地洒满幽谷，与溪水潺潺、鸟鸣啾啾交织成一片，倒也别致。

哪吒再来时，听见那铃声，紧绷的小脸上便会几不可察地柔和几分，仿佛这铃声是他与她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印记，昭示着他在这幽谷里独一无二的地位。

这日，天庭无事，哪吒来得比平日更早些。晨雾尚未散尽，谷中草木挂着晶莹的露珠。他落在竹屋前，却未见苏轻媚身影，只有那玉铃铛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微微蹙眉，神识下意识铺开，瞬间便感知到她在后山那片野茶园附近。正欲举步，却听得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她清甜慵懒的哼唱声。

苏轻媚挽着竹篮，篮里是新采的还带着露水的茶芽。她今日未簪花，墨发仅用一根素色发带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晃动。

素色罗裙的下摆被露水打湿了些许，紧贴着她纤细的脚踝，行走间，九尾在身后如流云般舒缓摇曳，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纯净与浑然天成的媚态。

她看见站在屋前的哪吒，微微一愣，随即展颜一笑：“这么早？我还以为你要晚些才来。”她走到他面前，很自然地将竹篮递过去，“喏，帮我拿一下。”

哪吒下意识接过那还带着湿气和草木清香的竹篮，指尖触及篮筐，仿佛也沾染了她指尖的温度。

他看着她弯腰在屋前的石盆里净手，水珠溅起，在她白皙的手背上滚动，阳光一照，竟有些晃眼。

“今日的茶芽长得极好，”苏轻媚直起身，用布巾擦拭着手，侧头对他笑道，“待会儿炒制出来，味道定然更醇。”

哪吒看着她被水汽氤氲得愈发清亮的眼眸和那自然上扬的唇角，心头那点因未见她而产生的细微焦躁瞬间平复。

他“嗯”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因弯腰而微微敞开的领口，那里露出一小段精致的锁骨，肌肤在晨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他猛地移开视线，耳根隐隐发热，只觉得那抹白皙比天庭最耀眼的明珠还要刺目。他有些粗鲁地将竹篮塞回她手里，硬邦邦地道：“你自己拿！”

苏轻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怔，接过竹篮，眨了眨眼，感知到他心绪那一瞬间的紊乱和……羞恼？她心下觉得好笑，这“小朋友”又在闹什么别扭？

她也不追问，自顾自地将茶芽摊开在竹筛上晾晒，动作不紧不慢，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韵律。

哪吒站在一旁，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看她素手翻动茶芽时手腕的弧度，看她低头时颈后柔和的曲线，看她偶尔抬眼时那流转的、仿佛能勾魂摄魄的眼波。

一种陌生的、躁动不安的情绪在他心间滋生。

不像愤怒那般暴烈，也不像杀意那般冰冷，而是一种温温的、痒痒的，仿佛有羽毛在心尖上轻轻搔刮的感觉。

让他想靠近，又莫名有些胆怯；想将她这慵懒闲适的模样独占，不让任何人窥见，又觉得自己这念头毫无由来，甚是可笑。

他活了千年，剔骨割肉不曾皱眉，屠龙降魔不曾手软，何曾有过这般扭捏踌躇的时刻？

这感觉太过陌生，让他无所适从，只能板着脸，试图用惯常的冷硬来掩饰内心的波澜。

苏轻媚晾好茶芽，一回头，见哪吒站在那里，小脸绷得紧紧的，唇抿成一条线，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眸光闪烁，像是在跟谁生闷气，又像是在为什么事情烦恼。

她只觉得这小孩心思难懂，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微微俯身，与他平视。

“怎么了？谁又惹我们三太子不高兴了？”她语气带着惯常的哄劝，伸出手指想去戳他的脸颊。

这一次，哪吒没有躲，也没有呵斥。他只是抬起眼，直直地看向她近在咫尺的脸。她的呼吸带着清甜的气息，轻轻拂过他的面颊，那双桃花眼里清晰地映出他此刻有些怔忪的模样。

“苏轻媚。”他忽然开口，叫了她的全名，声音不像平日那般冷硬，反而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细微的沙哑。

“嗯？”苏轻媚应着，指尖在他脸颊上轻轻一碰，便收了回来。他的皮肤细腻冰凉，如同上好的玉石。

哪吒看着她，很认真地问：“你会一直在这里吗？”问完，他似乎自己也觉得这问题有些突兀，有些……幼稚，立刻别开脸，补充道，“本尊是说你这幽谷，还算清净。”

苏轻媚闻言，直起身，环顾了一下这生活了近二百年的山谷，目光掠过潺潺的溪流，茂盛的花草，以及檐下那枚他赠送的、正随风轻响的玉铃铛，唇角漾开一抹浅淡而真实的笑意。

“或许吧。”她语气慵懒，带着看透世情的通透，“只要这里还清净，只要我还自在，便会一直待着。若有一日觉得无趣了，或者有什么不得不离开的理由，那便离开呗。”她看向哪吒，眼神清澈见底，“万物随缘，何必强求一直？”

她这话说得随意，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哪吒沉寂千年的心湖。一直在这里？他这无根的莲花化身，这三坛海会大神的身份，何处是他的“一直”？

天庭不是，陈塘关更不是。而这幽谷，这有着她气息和铃声的方寸之地，竟让他生出了一丝荒谬的、想要“一直”停留的念头。

而这念头，竟被她这般轻飘飘地否定了。她说“何必强求一直”。

一股莫名的恐慌夹杂着失落，猛地攫住了他。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苏轻媚微微蹙眉。

“不准离开！”他仰头瞪着她，眼底翻涌着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执拗和慌乱，“你是本尊的朋友！没有本尊的允许，你不准离开幽谷！不准觉得无趣！”

他语气霸道，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仿佛这样就能将她牢牢锁在身边。

苏轻媚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与她认知中“朋友”情谊截然不同的强烈情绪，怔住了。

她感知到他心湖深处那巨大的不安和……依赖？这绝不是一个孩子对玩伴该有的占有欲，这更像是……

她尚未理清心头那丝异样，哪吒却已被自己这失控的举动和话语惊住。

他猛地松开手，像是被烫到一般连退两步，脸颊瞬间爆红，一路蔓延到耳根后。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挽回颜面的话，却发现自己词穷了，只能色厉内荏地丢下一句：“总之……你不准乱跑！”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连风火轮都忘了召出，身影几个闪烁，便消失在谷口弥漫的晨雾之中。

苏轻媚站在原地，揉着被他攥得发红的手腕，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

檐下的玉铃铛被风拂过，发出一连串清脆的急响，仿佛在应和着某人慌乱的心跳。

这“小朋友”……似乎，并不仅仅是个“小朋友”那么简单了。

她低头，看着手腕上那圈明显的红痕，再想起他方才那几乎是带着恐慌的霸道宣言，心中第一次对哪吒那份所谓的“朋友”之情，产生了细微的动摇。

而此刻，仓促逃离幽谷的哪吒，正靠在一棵无人处的古树下，抚着自己狂跳不止的胸口，脸颊滚烫。

他不懂自己方才为何那般失态，为何听到她说可能离开，会那般恐慌和愤怒。

他只是……只是不想失去这幽谷的茶香，不想失去那檐下的铃声，不想失去……她这个唯一让他觉得不那么“无根”的“朋友”。

对，只是朋友。他用力地告诉自己，试图将那陌生而汹涌的情绪压回心底。

只是朋友之间的占有欲而已，就像他小时候，也不喜欢别的孩童碰他的乾坤圈一样。

可是，心底却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质疑：真的……只是如此吗？

那清脆的铃音，仿佛还萦绕在耳畔，一声声，敲在他初初萌动、却尚且懵懂的心弦之上。

幽谷的晨雾渐渐散去，阳光普照，却照不透某位神明心头悄然弥漫的、名为情愫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