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我不读了,我家很缺钱”
开学那天,三中的校门口堵得水泄不通。贺子秋背着书包挤在人群里,目光像雷达似的扫过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心里那点没散的火气,混着夏末的热气,闷得他发慌。
他还是来了。
昨天争吵的余温还在,白钟溪那句“我们不是一路人”像根刺扎在他喉咙里,咽不下,吐不出。可他就是不甘心,想再看看那个人,想知道那些伤人的话,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高一高二的教学楼在东边,高三在西边,隔着整个操场。贺子秋故意绕了远路,路过高三(一)班的窗口时,脚步慢得像蜗牛爬。
靠窗的位置空着。
白钟溪没来?
贺子秋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他假装看公告栏,眼睛却忍不住往教室里瞟。讲台上,班主任正在点名,念到“白钟溪”时,停顿了两秒,最终在名册上画了个圈,没再多问。
周围的同学在小声议论。
“白钟溪怎么没来?他不是年级前150吗,怎么会开学第一天就缺席?”
“听说他家里情况不太好,是不是……辍学了?”
“不会吧,他数学那么好,上次竞赛还拿奖了呢……”
辍学两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贺子秋心上。他转身就往操场跑,帆布鞋踩在塑胶跑道上,发出“咚咚”的响声,惊得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
他要去“旧时光”看看。
咖啡馆的门没锁,虚掩着。贺子秋推开门,风铃的响声在空荡的店里显得格外突兀。吧台后面没人,只有几杯没洗的咖啡杯倒扣着,像一个个沉默的惊叹号。
“白钟溪?”贺子秋喊了一声,声音在店里回荡,没人回应。
他往里走,脚边踢到一个东西,低头一看,是本高三的数学笔记,封面被磨得发毛,扉页上有个小小的“溪”字。贺子秋捡起来翻开,里面的字迹和那天给的复习资料一样,干净利落,只是最后几页画满了潦草的线条,像在发泄什么。
后巷传来轻微的响动。
贺子秋的心一跳,快步走过去推开后门。晨光里,白钟溪正蹲在地上,背对着他,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他的校服外套扔在旁边,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T恤,后腰处有块深色的污渍,像是刚搬过重物。
“你怎么在这儿?”贺子秋的声音有点发颤。
白钟溪猛地回头,眼睛红得像兔子,脸上还带着没干的泪痕。看见贺子秋,他慌忙别过脸,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声音哑得厉害:“你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别来了吗?”
“你为什么不去上学?”贺子秋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们说你辍学了,是不是真的?”
白钟溪没看他,只是低着头,手指抠着地面的裂缝,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嗯。”
“为什么?”贺子秋追问,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就因为昨天那些话?还是因为你爸?白钟溪,你就这么容易放弃?”
“放弃?”白钟溪突然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带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我不放弃能怎么办?房租欠了三个月,我弟的学费还没交,我爸昨天又把我攒的钱全拿走了!我去读书,谁来挣钱?喝西北风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积攒了太久的委屈和愤怒,像山洪暴发,“我跟你不一样,贺子秋!你可以心安理得地坐在教室里刷题,我不行!我得打工,得挣钱,得像条狗一样活着,才能让我和我弟不被饿死!”
“我可以帮你啊!”贺子秋也急了,“钱的事我可以想办法,我妈那里……”
“你帮得了一时,帮得了一辈子吗?”白钟溪打断他,眼神冷得像冰,“你爸妈知道你整天跟一个辍学的、家里有个酒鬼爹的人混在一起,他们会同意吗?等你新鲜劲过了,你会不会也觉得我麻烦,觉得我丢人?”
他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左腿踉跄了一下,扶住墙才站稳。“我不读书了,”他看着贺子秋,一字一句地说,声音里带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的家庭很缺钱,我得去打工,去挣钱,这才是我该走的路。”
贺子秋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手腕上那道显眼的疤,看着他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指节,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一直以为白钟溪的冷是装出来的,现在才知道,那里面藏着多少无可奈何的认命。
“你明明那么喜欢数学,”贺子秋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哽咽,“上次竞赛你拿奖的时候,眼睛亮得像星星,你忘了吗?”
白钟溪的身体僵了一下,眼神闪烁着,像是被戳中了软肋。他别过脸,看着巷口的垃圾堆,声音低得像叹息:“喜欢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贺子秋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到他手里。是张银行卡,黑色的,上面印着卡通图案,是贺子秋生日时妈妈给的。
“这里面有五千块,”贺子秋的声音很稳,“先交房租和你弟的学费,不够我再想办法。你回去上学,好不好?”
白钟溪低头看着手里的卡,又抬头看贺子秋,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犹豫,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动摇。“我不能要……”
“拿着!”贺子秋把他的手攥紧,“不是借给你的,是我投资的。等你以后考上大学,找到好工作,再十倍还我。”
他看着白钟溪的眼睛,认真地说:“白钟溪,别让自己后悔。你那么聪明,不该被困在这里的。”
阳光穿过巷口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白钟溪的手指在颤抖,银行卡的边缘硌得他手心生疼,却奇异地让他慌乱的心平静了些。
他想起小时候,妈妈还没走的时候,也曾摸着他的头说:“钟溪这么聪明,以后肯定能考上好大学。”
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贺子秋……”他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别说了,”贺子秋松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去把校服穿上,我送你去学校。再不去,就真的迟到了。”
白钟溪看着他,眼里的冰湖彻底融化,涌出来的全是滚烫的水。他攥着那张卡,像是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力点了点头。
巷口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清脆的响声里,贺子秋看着白钟溪笨拙地穿上校服外套,后腰的污渍格外显眼,却突然觉得,这个总是冷冰冰的人,其实也藏着一颗柔软的、渴望被救赎的心。
只是他没看到,白钟溪在转身的瞬间,悄悄把那张银行卡塞进了校服内侧的口袋,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着,像是在确认什么。阳光落在他的侧脸,那道浅粉色的疤,似乎也没那么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