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吵架
开学前最后一个周末,天气难得放晴。贺子秋揣着两张刚买的电影票,站在“旧时光”咖啡馆门口,心里像揣了只蹦蹦跳跳的兔子,既兴奋又紧张。
他想请白钟溪看场电影。不是什么复杂的心思,就是单纯觉得,白钟溪总该有点属于自己的时间,不用想着打工,不用应付他父亲,就安安静静地看场电影,像个普通的高三学生一样。
推开门时,风铃的响声却没像往常那样换来白钟溪那句简洁的“欢迎光临”。店里弥漫着一股低气压,白钟溪站在吧台后,背对着门口,肩膀绷得很紧,像根即将断裂的弦。
“怎么了?”贺子秋走过去,把电影票悄悄塞进口袋,“谁惹你不高兴了?”
白钟溪猛地转过身,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像是一夜没睡。“你以后别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种贺子秋从未听过的冰冷。
贺子秋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别再来找我了。”白钟溪的声音提高了些,每个字都像淬了冰,“我们不是一路人,你该过你的日子,我也该过我的。”
贺子秋的心跳瞬间沉了下去,像被扔进了冰窖。“为什么?”他看着白钟溪的眼睛,试图从那片冰封的湖面下找到一点波澜,“是因为昨天你爸的事?我不怕他,我可以……”
“跟他没关系。”白钟溪打断他,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是我不想再麻烦你了。贺子秋,你家条件好,成绩不好也有退路,可我不一样。我要打工,要供我弟上学,要应付我爸,我没时间跟你耗。”
“我没觉得你麻烦!”贺子秋急了,声音也带上了火气,“我来这儿是自愿的,我想帮你也是真心的!你把我当什么了?同情你的傻子吗?”
“不然呢?”白钟溪突然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近乎残忍的嘲讽,“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你帮我解围,带我回家,给我送吃的,你觉得这样就能改变什么?我还是那个活在泥里的人,你也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少爷,我们之间从来就没什么可能。”
“谁跟你说这些了?”贺子秋的胸口像被堵住了,闷得发疼,“我只是把你当朋友!你就这么想我的?”
“朋友?”白钟溪嗤笑一声,嘴角勾起的弧度却比哭还难看,“你所谓的朋友,就是看着我在泥里打滚,然后时不时丢块骨头过来?贺子秋,我不需要!”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在贺子秋心上,疼得他几乎说不出话。他看着白钟溪那张熟悉的脸,此刻却觉得无比陌生。那些一起讲题的夜晚,那些悄悄流露出的温柔,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难道都是假的吗?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贺子秋的声音有点发颤,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失望,“白钟溪,你告诉我,这几天跟我在一起,你就没觉得……哪怕有一秒钟的开心?”
白钟溪的身体僵了一下,眼神闪烁着,嘴唇动了动,却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别过脸,看向窗外,阳光落在他的侧脸,却没能驱散那层浓重的阴霾。
沉默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两人紧紧裹在里面。贺子秋看着他紧抿的嘴唇,看着他手腕上那道刺眼的疤,突然觉得很累。
原来他所有的热情和关心,在白钟溪眼里,都只是一场自作多情的施舍。
“好。”贺子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既然你这么想,那我走。”
他转身往门口走,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沉。口袋里的电影票被他攥得变了形,边缘硌得手心生疼。他多希望白钟溪能喊住他,哪怕只是说句“我开玩笑的”,他都会立刻回头,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身后什么声音都没有。
只有风铃在他推开门时,发出了一声清脆又刺耳的响声,像在为这场莫名其妙的争吵画上句号。
走出咖啡馆,阳光刺眼得让人睁不开眼。贺子秋站在街角,看着“旧时光”那掉了角的招牌,突然觉得眼睛有点涩。他掏出那张被攥皱的电影票,上面印着喜剧片的海报,笑得灿烂的主角此刻却像在嘲笑他的狼狈。
“神经病。”他低声骂了一句,把电影票揉成一团,用力扔进了垃圾桶。
转身离开时,他没回头。他怕一回头,就会看见白钟溪站在门口,而自己那点可怜的骄傲,会瞬间崩塌得一文不值。
店里,白钟溪看着贺子秋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紧握的拳头才缓缓松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心留下几道深深的红痕。
吧台底下,压着一张皱巴巴的通知单——催缴房租的,期限是三天。旁边还有一张医院的缴费单,是他弟弟上周感冒发烧欠下的,数额不大,却足以压垮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
他昨天去找父亲理论,不仅没拿到一分钱,还被推下楼梯,左腿的旧伤又复发了,疼得他整夜没睡。早上房东又来催租,说再不交就把他们赶出去,连带着弟弟上学的事也像块石头压在他心上。
他不能再拖累贺子秋了。
那个干净明朗的少年,本该在阳光下奔跑,在球场上挥洒汗水,和朋友打打闹闹,而不是被他拖进这片泥泞的沼泽,应付他那糟糕的家庭,面对那些永远也理不清的烂摊子。
白钟溪慢慢蹲下身,额头抵着冰冷的吧台,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地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对不起……贺子秋……”他哽咽着,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对不起……”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好,透过玻璃落在他身上,却暖不了那片早已冰封的心底。他知道,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有多伤人,可他别无选择。
长痛不如短痛。
只是为什么,心脏会这么疼呢?像被生生剜去了一块,空落落的,冷风直往里灌。
他不知道的是,街角的拐弯处,贺子秋并没有真的离开。少年靠在墙上,听着咖啡馆里隐约传来的压抑哭声,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备注为“钟溪”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
这场突如其来的争吵,像一道无形的墙,猝不及防地竖在了两人之间。
墙的这边,是贺子秋满心的委屈和不解。
墙的那边,是白钟溪深埋的苦衷和挣扎。
而这道墙,究竟是会彻底隔绝他们,还是会在某个时刻,被其中一方亲手推倒?
没人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