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过几天就开学了

过几天就开学了。

这个念头像根细针,轻轻扎在贺子秋的心上时,他正趴在“旧时光”咖啡馆的桌子上,对着一道解析几何题唉声叹气。窗外的蝉鸣已经没那么聒噪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带着点夏末特有的慵懒。

“这辅助线到底怎么画啊?”贺子秋把笔扔在草稿纸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我觉得它就是故意跟我作对。”

白钟溪正低头擦杯子,闻言抬起头,目光落在他皱成一团的脸上。少年人的眉头拧得像个结,嘴巴撅着,像只受了委屈的大型犬。他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扬了一下,伸手拿起笔,在贺子秋画得乱七八糟的图上轻轻一点。

“这里,”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夏末的凉意,“连接圆心和切点,半径垂直于切线。”

贺子秋顺着他的指尖看去,眼睛突然亮了:“哦!我知道了!就像……就像狗绳牵着狗,狗跑的时候绳子总是直的!”

白钟溪擦杯子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你的比喻总是这么……特别。”

“那是,”贺子秋得意地扬起下巴,“这叫抽象派理解法,一般人学不会。”

店里很安静,只有冰块碰撞的声音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白钟溪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T恤,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那道浅粉色的疤似乎淡了些。贺子秋偷偷看他,发现他的睫毛很长,低头时会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像蝶翅停驻。

心跳又开始不规律了。

“对了,”贺子秋清了清嗓子,假装不经意地问,“过几天就开学了,你……高三压力大吗?”

白钟溪的动作顿了顿,没抬头:“还好。”

“听说高三要天天刷题到半夜,”贺子秋挠了挠头,“你还要打工,能行吗?要不……我帮你跟咖啡馆老板说说,让你少排点晚班?”

白钟溪终于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探究:“你想帮我?”

“啊……不是,”贺子秋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就是觉得……你太累了。”

他想起白钟溪每天早上六点就要来开店,晚上九点才能打烊,回家还要给弟弟检查作业,偶尔还要应付他那个酗酒的父亲。这样连轴转,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更别说他还要准备高考。

白钟溪没说话,只是低头继续擦杯子,杯壁上的水珠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滑,滴在黑色的围裙上,洇出小小的湿痕。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没事,习惯了。”

“习惯也不行啊,”贺子秋急了,“身体是本钱,你这样熬下去……”

“不然呢?”白钟溪突然打断他,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我不打工,谁来供我弟上学?谁来交房租?贺子秋,你家里有钱,你不懂。”

这句话像根冰锥,猝不及防地扎进贺子秋心里,凉得他说不出话。他看着白钟溪低垂的眉眼,那里面藏着的无奈和沉重,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他一直想帮他,却好像总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忘了白钟溪早已习惯了独自扛起一切。

“对不起,”贺子秋的声音低了些,“我不是那个意思。”

白钟溪摇摇头,没再说什么,只是把擦好的杯子一个个放进消毒柜。店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有点沉闷,像要下雨前的空气,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

贺子秋看着草稿纸上那道还没解出来的题,突然觉得数学难不难,开学考不考得好,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他更担心的是,开学后,白钟溪会不会更累,会不会……再也没时间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张桌子前,听他抱怨数学题太难。

“那个……”贺子秋小心翼翼地开口,“开学后,我还能来这儿找你吗?”

白钟溪正在倒咖啡的手顿了顿,咖啡壶里的黑咖啡顺着杯壁往下流,在白色的杯底积起小小的漩涡。他没回头,只是低声说:“我晚自习要到十点。”

“那我等你下晚自习。”贺子秋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有点唐突,脸颊瞬间红了,“啊……我的意思是,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你带点夜宵,我妈做的三明治超好吃。”

白钟溪没说话,只是把倒好的咖啡放在吧台上,推到贺子秋面前。“你的冰美式,加两份糖。”

贺子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转移话题。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甜得发腻的味道让他皱起眉,却没像上次那样觉得难喝。他看着白钟溪的背影,突然觉得,就算是这样有点尴尬的沉默,也比看不见他要好。

“对了,”白钟溪突然开口,“你摸底考的复习资料,整理得怎么样了?”

“啊……还没怎么弄,”贺子秋挠了挠头,“班长天天催,我都快烦死了。”

白钟溪从吧台底下拿出一叠纸,递给他。“这个给你。”

贺子秋接过来一看,眼睛瞬间亮了。那是一叠手抄的数学公式和解题技巧,字迹干净利落,和白钟溪的人一样,连重点部分都用红笔标了出来,比学校发的复习资料还要详细。

“这是……你写的?”贺子秋惊讶地看着他。

“嗯,”白钟溪点点头,“以前整理的,可能对你有用。”

贺子秋翻看着那叠纸,指尖触到纸张上微微凸起的字迹,心里突然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他能想象出白钟溪在无数个夜晚,一边应付着家里的糟心事,一边还要静下心来整理这些资料的样子。

“白钟溪,”贺子秋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认真,“谢谢你。”

这次换白钟溪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别过脸,耳根悄悄红了:“赶紧看题吧,不然开学又要被你妈追着打。”

贺子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才那点沉闷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他拿起笔,在白钟溪的指导下开始解题,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混在一起,格外和谐。

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给整个咖啡馆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白钟溪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打烊。

“我去把垃圾倒了。”贺子秋自告奋勇地站起来,拿起墙角的垃圾桶。

白钟溪点点头,转身去解围裙。贺子秋提着垃圾桶走到后门,刚拉开门,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在墙上——是白钟溪的父亲。

他手里还攥着个酒瓶,眼神浑浊地盯着贺子秋,嘴角挂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你就是那个多管闲事的小子?”

贺子秋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把垃圾桶往身前挡了挡:“叔叔,你有事吗?”

“有事,”白父往前凑了一步,酒气扑面而来,“我儿子在你家住了一晚,是不是该给点‘住宿费’?”

贺子秋皱起眉:“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白父搓了搓手,眼里的贪婪毫不掩饰,“给点钱花花,不然……我就去你学校闹,说你拐带我儿子。”

贺子秋的火气瞬间上来了,刚想反驳,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白钟溪站在门口,脸色苍白,手里还攥着刚解下来的围裙,眼神冷得像淬了冰。

“你走。”白钟溪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愤怒。

“哟,儿子出来了?”白父笑得更得意了,“正好,跟你这个有钱的朋友说说,借点钱给你爸买酒……”

话没说完,白钟溪突然冲了过去,一把推开他。白父没站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手里的酒瓶“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渣。

“我让你走!”白钟溪吼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哭腔,肩膀在微微颤抖。

白父被他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了一跳,随即恼羞成怒地骂了句脏话,却没敢再上前,只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转身骂骂咧咧地走了。

后门的巷子里只剩下满地的玻璃碴和刺鼻的酒气。白钟溪站在原地,背对着贺子秋,肩膀还在抖,像只被雨淋湿的小兽。

贺子秋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没事了。”

白钟溪没回头,只是低声说:“别管我了,你走吧。”

“我不走,”贺子秋的声音很坚定,“我说了,晚上来接你。”

他捡起地上的垃圾桶,又找来扫帚,默默地把玻璃碴扫干净。白钟溪看着他的背影,夕阳的光落在贺子秋的发顶,给他镀上一层金边,像个不会离开的守护神。

眼眶突然有点发热,他别过脸,看着墙角的阴影,声音低得像叹息:“贺子秋,你不值得。”

贺子秋扫地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直起身,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值不值得,我说了算。”

白钟溪的睫毛颤了颤,没说话,只是转身往店里走。贺子秋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过几天的开学,或许不仅仅是年级升高那么简单。有些东西,好像正在悄悄改变,像夏末秋初的风,带着点未知的期待。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叠手抄的复习资料,指尖在“白钟溪”三个字上轻轻划过,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开学后,一定要跟他考同一所大学。

只是他没看到,白钟溪走到吧台后,看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屏幕上是贺子秋的号码,备注还是那个简单的“子秋”,却被他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夜色漫进店里,才轻轻按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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